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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琛说完这句话后,言清漓整个人便懵住了。

这必然是……

饺子烂了边——露馅了啊。

回过神来言琛人已经走了,她匆匆擦净身子,跑到铜镜前去看———白皙的身体上除了方才言琛留下的指痕,再无其他。

想起言琛有一瞬曾盯着她的耳朵看,好像就是那之后他才冷淡起来,她立即将头发分拨到一边,歪着脑袋努力去瞧,什么也没看到。

翻箱倒柜又找出一面铜镜,两面镜子相对,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这一瞧,便瞧见了。

她将镜子狠狠一撂。

“宁天麟!”

略一思忖,大抵也就明白了。

当初宁天麟发现她与言琛的情事,是因为言琛在她后颈处留了一吻。而今,宁天麟这是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要在差不多的位置留下他的痕迹,故意叫言琛瞧见。

卑鄙!阴险!可恶!

她匆匆穿好衣裳,打算去找言琛解释,可一打开门又收住了脚。

月色悠悠,凉风一吹,她忽然就觉得其实也挺无趣的。

解释什么呢?难道要告诉他:你猜得没错,我就是“麟王的人”,因为我势单力薄,凭一人之力无法为我的家人报仇雪恨,所以我甘心以色侍人,先诱了麟王,后诱了你。而今,我的心愿尚未达成,既无法放弃你,也无法放弃麟王?

她轻轻倚在门板上,喟叹一声,神色黯然。

言琛临走时那一声有些疲惫的轻叹,直直叹进了她心底。

她又何尝不觉得疲累呢?

她也想做一个寻常的姑娘,也想一心一意爱一人,想与家人团团圆圆,行医济世,平凡地度过一生啊。

夜色无边,零星闪烁,月光在她低垂的头顶洒下一层银白的光,一颗水珠砸在了她的脚面上。

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她这一世,只能做个恶人,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次日天微亮时,宫门外的金水桥头就已停驻了许多辆马车。今日有早朝,官员们都身着朝服,在此地下车等候入宫。

宫门尚未开启,官员大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堆低声交谈,此时,麟王府的马车也到了,在场官员看过去,神色各异。

宣王一党的,或是面露不屑,或是冷哼一声,还有面无表情当做没看到的。而那些中庸且摇摆不定的,则顾忌着麟王近来在圣上面前颇为得脸,纷纷上前寒暄。

麟王平易近人,向来不端架子,这一点倒是百官公认。言国公属于谁都不愿得罪的墙头草,自然也打算上前露个脸,只是他还没迈开步,身边的言琛便道:“父亲留步,儿子过去即可。”

宁天麟正与几位大人说话,余光瞥见一道紫袍官服的身影走了过来,他转头看过去,言琛停在了约十步远外,不再上前了。

宁天麟向身旁几人说了一声后,抬脚走过去。

言琛用一双冷目盯着宁天麟渐渐走近,如战场临敌,周身散出的杀意隔着老远宁天麟都能感觉到。

他面上噙着淡笑,心里却恨不得拍手称快,心道总算也让此人尝到了他曾尝过的,那种妒火中烧、蚀骨焚心的滋味了。想当初他看到她那一身的爱痕,看到言琛脖颈上刺眼的吻痕时,谁能知道他有多痛苦,多愤怒。

“言将军。”

言琛没有向宁天麟见礼,还是宁天麟先开的口。

周围的人看似都在相互交谈,可各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少人在暗中打量他们,尤其是宣王的人,大抵都在猜测,这拒人千里的言小公爷,与麟王八竿子打不着,他二人有什么话可说的?

言琛与宁天麟僵持了片刻,才向他揖手道:“麟王殿下。”

宁天麟注意到言琛眼底浮现出淡淡的青影,显然是昨夜未曾休息好,他心情不由愉悦了几分,淡笑道:“将军难道不是有话要与本王说?”

言琛亦冷冷一笑:“却有此意,还请麟王殿下洗耳恭听。”

宁天麟挑眉。

他虽是个王爷,看似没有言琛这个大将军有实权,但他毕竟姓“宁”,头顶顶着个“皇”字,言琛敢命他洗耳恭听,真是赤裸裸地大不敬了。

若那日言琛在宫外拦下他时,言琛尚且对他三分敬着、七分不喜,那今日便已是十分厌恶了。

两人看着客气有礼,可剑拔弩张的气氛大概是感染到了其他人,那些不明所以的官员频频看过来。他二人倒是默契地同时转过身,避开周遭投射过来的探究目光。

背过身后,言琛做给旁人看的那几分敬意顿时无影无踪,他冷冷道:“想必我上次已与麟王你说得清清楚楚了,你若真心为她好,就不要再与她见面。”

宁天麟点头,笑意不达眼底:“将军是说过,可本王也记着我没有答应过你。”

言琛袖下拳头猛地攥了起来,若目光是剑,怕是宁天麟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宁天麟也直直回视他,淡漠的眸子里是睥睨天下的威严与无所畏惧的狠戾。

言琛眯起眼,很好,毒蛇吐了信子,终于不装了。

不过,他今日也不是来逞凶斗狠的,言琛逼迫自己镇静了心绪:“不论你答不答应,她如今在我身边,她的事,我便不会坐视不管,望麟王你当断即断,今后不要再纠缠于她,以免令她陷入两难境地。”

他昨夜想了一整夜,想他们在一起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他能够感受到她的心,那并非全是虚情假意,她心里定然有他。

她也许只是受制于麟王,麟王想见她,她难以不从,毕竟她还有所求,有所求就会有顾虑。

言琛看向宁天麟,语气冷冷却不乏郑重:“我知道她所求之事今后还需继续仰赖麟王你,她的事便是我的事,是以,我今日也是抱着诚谈之心,愿以亡母起誓,代替她为麟王你所驱用,只要你答应今后不再见她,我便听之任之,全力助你登上那个位置。想必我的利用价值,对麟王你来说,定然远高于她这名弱女子,这也应当是她穷极心力接近我的目的,这个条件,麟王意下如何?”

口头应承与郑重起誓到底是不同的,言琛敢起誓,便说明他定会说到做到。

话说至此,宁天麟神色未变,心里却是微微一震。

言琛竟会为了她,以亡母起誓,这份看重,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那又如何?

“若本王不同意呢?”

宁天麟摇头失笑,随后又神色骤冷,一针见血地道:“若本王不同意你的条件,那么将军今后难不成便要与我为敌,投入他人党翼之下,阻挠她达成心中所愿?”

怎会!

言琛闻言色变。

见宁天麟一副早知如此的神色,言琛知道自己中计,被人拿住了弱点。

不错,阿漓做到了,从她瞒着言琛嫁入裴家,而言琛又原谅了她那时起,同为男子,他便已看出言琛爱她。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毫无所虑地在她身上留下了那个痕迹。

他不怕言琛知晓他与她的关系,因为知道这件事后,言琛如果不去逼她两边择其一,那么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了——要么心伤意冷,放弃她。要么妥协退让,接受她。

而他既不想放弃她,又想独占她,所以才会来与他谈条件,让他退出。

可惜啊,只要他拒绝退出,那么言琛无论做出哪种选择,于他都没有害处。

言琛若因此放弃她,那最好不过了,兵不血刃地解决了一个眼中钉,正合他意。而以言琛的为人,即便放弃了她,想必也不会对自己爱过的女子反目成仇,即便不愿再做她手中的利刃,亦不会变成她的敌人。不会变成她的敌人,那么自然也就不会成为他的阻碍。

而言琛若是妥协了……

那往好的方向想,他也算暂且帮阿漓解决了眼下的麻烦——将言琛给稳住了。

想想倒是有些可笑,他宁天麟竟然有朝一日会帮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收拾她与其他男人的烂摊子。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天底下就没有任何一个男人甘心与人分享所爱,甘心自己心爱的女人永远摇摆不定。

言琛又算什么东西,只要那个她付诸所有真心爱过的男人不回来,他就有万全把握得到她,因为她答应过他,待一切尘埃落定后,会回到他身边。

她会的,她一定会的。

—【题外话】—

我争取明天睡醒再补一章加更……

这一段哥哥与四四的拉扯,会关系到哥哥今后对妹妹的容忍度,不要嫌磨叽啊很快就结束。

四现在都是表面文章。看似好像容忍阿漓有这个有那个,实际在四眼里那都是她调剂胃口的阿猫阿狗,反正她早晚都是他一个人的!——四内心os

不出意外的话,眉眉和星连明天该出来了吧!

第二百八十九章劫囚

打从入春伊始便梅雨连绵,少有晴日。雨水丰沛原是好事,但万事过犹不及,如今芒种已过,依旧阴雨寡照,不是霆来就是暴。

俗话说,芒种忙、下晚秧,本该是夏收夏种的农忙时节,而今,放眼望去,却是庄田成河,麦不可收、谷也不可种,百姓叫苦连天。民情传入宫中后,皇帝心系百姓,为求雨顺风调,很快下旨操办断了多年的田猎。

田猎也分四季,春菟夏苗,秋狝冬狩,正所谓“若舍夏苗,则以享杓”,昌惠帝欲将在夏苗中猎得的禽畜祭祀到宗庙,图个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好愿景。

五月十二这日,下着小雨,距离章西围场三百里外的官道上,一群戴枷锁、栓脚镣的犯人晃晃悠悠地走着,被官差们连催带赶,向着遥远的苦寒地缓缓行进。

走在最前头的那名男囚,三十岁上下,衣破脸脏,头发被雨淋得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虽然形容落魄,但细看之下五官端正,双目有神,正不住地向官道两边觑看。

身后的官差见他步子忽然变慢,致使后面的犯人也跟着慢了,不满地上前踹他一脚,骂道:“磨蹭什么!走快点!”

宁天文被踹了个踉跄,一脚踩进泥水坑里,溅了那官差满腿的泥水,官差大怒,一鞭子抽了下去。

“你!”

“你什麽你!”官差上下打量着宁天文:“上了这条道,还当自己是皇亲贵胄呢?赶紧走!天黑前若到不了下一个驿站,明日你们就没饭吃!”

这位二皇子通敌叛国,被贬为了庶民,流放乃是圣上开恩,这辈子想回盛京那是根本不可能了,官差们对他都无半丝畏惧,这几日路上没少恶言相对。

脚链重又哗啦啦地响,队伍后头传来女人们小声的啜泣。

宁天文隐忍不发,低着头继续向前走,仍在暗中往左右两边看。

雨在下,天渐黑,雨点不断打在官道两侧半人高的密丛中,一阵风吹过,草丛影影绰绰,簌簌作响。忽然,有寒光于草叶间乍现,在最前头带路的一个官兵也瞧见了,可压根没来得及出声提醒,便捂着喉咙栽倒在地,很快,他身下的水洼里便晕出了一滩鲜血。

“劫囚!有人劫囚!”

这时官兵才开始警惕,也不知是哪个大喊了一声,道路两侧的密林中立刻应声冲出几十个黑衣蒙面人,齐齐袭向他们。

宁天文是重犯,负责押送他们这一行人的官兵都是朝廷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此刻反应过来有人劫囚,当即拔刀拔剑与那些蒙面人打斗起来。

其中有个蒙面人趁机斩断了宁天文身上的枷锁与脚镣,宁天文得了自由,立刻拿起一名已死官兵手中的剑,第一个就殺了踹他两脚的那个官差,随后加入那群蒙面人一同斩杀官兵。

官兵在人数上虽略占上风,但这群劫匪却十分凶狠,其中有那么十几人甚至能以一敌三。厮杀惨叫声不断,倒下的官兵越来越多,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后,官兵全员覆没。

天牢中难以实施劫狱,于是,蛮人通过李度向牢中的宁天文传话,会在流放途中实施营救,这当口,皇帝离京行猎,京中不会那么快收到消息。

李度从那群蒙面人中迅速来到宁天文面前,拉下面巾,单膝跪下:“王爷,属下救驾来迟!”

昌惠帝去章西围场狩猎,李度以“要送老母亲回乡养病”为由没有随行。送母回乡只是幌子,实际是要劫走端王出逃到蛮族去。为免人去府空令人起疑,李度还故意将一众妾室舍弃在了京中,只带了老母及妻儿出了盛京。

宁天文感念李度忠心,立即将他扶起,随后又看了看前来营救的这几十号人,蹙眉问道:“就这些了?”

此去蛮族路途遥远,路上恐怕不会安生。

李度身后一名蒙面人粗声粗气开口:“皇子殿下不必担忧,我们的人只来了一半。”说着,还轻蔑地瞥向地上那些尸体:“对付这些汉人官兵,用不上那么多人。”

此人汉话说得利索,但说话的立场显然非汉人,宁天文知道,这些恐怕就是那些潜伏在宁朝中冒充汉人的蛮人野种了。

李度也从旁解释,说这人名叫塔安,是蛮王此次派来营救的四十名蛮人的统领,今次劫人他们只跟来二十人,剩下的都在外围放哨。而李度这头愿意追随宁天文的忠心手下,也有六十几人,两股势力合在一起,百人有余,只要路上小心些,顺利到达蛮族应不是什麽问题。

带着家眷脚程会慢,且宁天文也留了心眼,不想将家眷一同带到蛮族去,以免成为蛮王挟制他的人质,故命李度抽调出十人,护送他的家眷去李度的老家德阳安置。

事情都安排妥当后,宁天文换下囚衣正要翻身上马,密丛中忽然又传来动静。众人警惕,随后,只见有两名蒙面人拨开草丛,押着一名女囚出来了。

叫塔安的蛮人认出那两个是自己人,上前用蛮语问询了一通后,回来说道:“这个女人逃入草丛想跑,被我们盯梢的人发现了。”

那女囚披头散发,浑身发抖,枷锁与脚镣许是在打斗时趁乱捡了刀子给弄断的。

宁天文沉着脸上前,朱妙琳哆哆嗦嗦地抬起头:“表、表哥,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我也是走投无路啊……”朱妙琳边哭边说:“我已经隐姓埋名躲着了,谁知就被麟王的人抓到了…我没办法…我真的不是故意出卖你……”

当初朱妙琳被宁天文送给了那蛮人王子,吃了好些苦头,她打心底是恨宁天文的,被抓后除了将他通敵叛国的罪行交待得一清二楚外,还将她这些年所知道的、从她爹朱蓬源那偷听来的,宁天文干过的所有“好事”都给吐了个一干二净。

她原以为宁天文必死无疑,谁知昌惠帝最后竟然网开一面,只将他流放,还判她一道跟着……

朱妙琳心知一旦到了流放地,宁天文绝不会绕过她的,是以方才见场面混乱,便赶紧逃走。

宁天文先头还冷冷盯着朱妙琳,之后神色渐缓:“罢了,我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走吧,今后闭紧了嘴,别让我再看到你,好自为之。”

朱妙琳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没想到宁天文这就放过她了,满眼欣喜道:“多谢表哥!多谢表哥!”

朱妙琳道了好些谢,又发毒誓今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这才扒开草丛向反方向跑,生怕跑慢了宁天文会反悔。哪知这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在脸上挂热乎呢,跑出几步后便觉后心一阵剧痛。

她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当胸穿出了一支挂着血肉的箭头,她瞳孔骤缩,慢慢转过头去,看到宁天文抬弓拉箭的手还没撂下呢。

“你……”张开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血泡声,随后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第二百九十章灭口(34500珠)

同夜,晋县一处冷冷清清的庄子上,看门的老头大摇大摆地从后厨里端走一壶小酒与一盘花生米,哼着小曲回了门房。

廊上端着药的婢子经过时,狠狠瞪了那老头一眼,嘀咕了一句什麽,才转身进了主屋。

主屋中,裴冲呆呆地坐在床上。入夏了,他身上还穿着一件不薄不厚的春衫,闷了一后背的汗,房中虽然开了窗子,但没有冰鉴,屋里仍是很热。

婢女一进屋就到见桌上还搁着晌午那碗药,不由有些来火,将手里的碗重重一撂,“砰”地一声,药汁溅了出来,吓得裴冲一个激灵。

“小世孙,奴婢给您熬一回药热得很,您若不肯喝,那婢子明日可就不熬了。”那婢子边说着话,还边在耳边扇了扇嗡嗡乱叫的飞蚊。这处庄子是武英侯府众多农庄中的一个,附近人烟少,住的大多是佃户,出了门就是大片的庄田,所以到了盛夏,飞蚊尤其多。

裴冲是被裴老侯爷主张送到这里的,虽然不是自家的血脉,但也养了多年,没怎么亏待他,宅子是去岁刚修缮过的,虽然冷清,却适合静养。

之后裴家一事接一事,裴老侯爷根本无暇管庄子上的事,只有裴澈命人来交待过,要好生照顾小世孙,还送来了好些银子物什,之后又另外给派了个厨子过来,为小世孙做他喜爱吃的食物。

只不过,裴家虽然说小世孙是送到这里养病来的,但他是个野种的事已经在下人之间私传开了,庄子上又没有其他主子坐镇,下人们对裴冲难免怠慢。

譬如盛京那头送来的冰鉴瓜果,都被庄子上的护院与看门的老头给搬走了,就连用来熏飞蚊的香烛,也被顺了。这个被送来照顾裴冲的婢女,先开始还对裴冲恭敬,后来见他就是一个小孩子,性情又懦弱没主见,便逐渐放大了胆子,又觉着自己大好年华就得了这么个没前途的差事,心里有怨,连带着对裴冲就没什麽好脸色,照顾得也不仔细。

府中大抵就那个老嬷嬷是对小世孙好的,听说曾是小世孙的奶娘,只不过那嬷嬷也倒霉,她儿子近来欠了一大笔赌债,叫人给打得下不来床,嬷嬷无法,只得偷偷克扣了庄子上的银子,前几日给府中几个下人都塞了些封口钱后,就偷着跑回去照顾自己的亲儿子去了,估计心里想着:反正盛京那头也没人会想起庄子上这位了,离开个十天半月应也无碍。

婢女见裴冲又不说话又不喝药的,拉长了脸去拾捡他放在枕边的几样玩物,什么竹蜻蜓、泥人、九连环的……每日给收起来,次日就又都摆出来,烦都烦死了。

“啪嗒”一声,那婢女一个手滑,小泥人掉在地上碎了只脚。

裴冲终于有了反应,急忙跳下床捡起来,怒视着那婢女,面具下的半张脸憋得通红,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气冲冲道:“你怎如此不小心!”

这大抵还是被送到庄子后,这小孩头一回发火。

那婢子先是惊了惊,随后又略微不屑道:“不就是个泥人,回头婢子赔你一个就是了。”

裴冲扁着嘴,低头去拼合那个不太起眼的小泥人,小声啜喏:“你懂什麽,这是清漓小姨送给我的。”

那婢女瞥他一眼,一边抖散被褥铺开,一边嘲弄地自言自语道:“真是呆子吃砒霜——傻得要死,若不是那位,你能被送到这里来?”

类似的话,裴冲其实已经听过不少了。

他那位奶娘嬷嬷,之前是苏凝霜身边的人,来庄子上后与裴冲说了不少言清漓的小话。譬如:夫人与小世孙你都是被那言氏害的,她处心积虑想要祸害夫人,之前她与你亲近也都是骗你的,她想要调查你的身世,不然怎会当众揭穿你?她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害夫人当众吃了大亏,被休回了家,害你也被送到了这无人问津的庄子上,作孽哟。

裴冲捧着那个断成了两截的小泥人,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掉到了面具里,又从面具下沿一滴滴坠落到泥人上。

哭累了,他独自吹熄火烛,摘下面具放到枕边,合衣钻进被褥中躺好,原是攥着那泥人的,后想起方才婢女与奶娘说过的话,又赌气一般将那泥人丢在一边。

这当口,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随后窗外便有红光闪烁。

裴冲被那声尖叫吓到,随后就听到院子里传来那个门房老头的声音:“你们是什么——”

只有这五个字,之后便没了动静,接着就是那婢女继续尖叫,还有铜盆花瓶砸到地上的声音。

红光越来越大,裴冲从床上爬起来,趿上鞋子跑了出去,一开门,小人儿整个懵住。

耳房那边起了火,院子里还有一个陌生的黑衣蒙面人,那个门房老头的头与身体已经分了家,头正在地上咕噜噜地滚,血溅在廊上墙上哪哪都是。

裴冲第一次见到殺人,吓得后退了半步,脚跟撞到门槛上,跌坐在地,熊熊火光映在他的眼睛里,满眼都是恐惧。

他呆呆地看着那两个衣裳都没穿好就跑出来的护院,才捡起棍棒,就被那黑衣人两剑给抹了脖子,之后又看到那个到处尖叫的婢女,拼命爬躲,最后瑟缩在廊柱下头,向那个黑衣人指着他这边说着什麽。

那黑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后,抬手就将那个婢女也给抹了脖子。

接着,便朝他走了过来。

裴冲吓得忘了哭,直勾勾看着那个黑衣人抬起了手中的剑,他跟着武师傅学过一些的强身健体的基本功,基本功虽然没学好,但也知道这时候应该跑。可他却身体僵硬,怎么也挪不动,慢慢地,他就觉得,死就死吧,反正人人都厌恶他,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那人手中剑落下时,裴冲紧紧闭上了眼睛,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他听到一声闷哼,随后面上掠过一股凉风。

睁开眼,他看到那黑衣人捂着左肩迅速退到了台基下,之后一道颀长的身影落在了他面前,这个人很奇怪,身后背了一把用黑布裹着的剑,与那黑衣人斗在了一起。

刺客身手不错,琥珀方才那一镖是照着脖颈去的,却被那刺客及时察觉,向后闪躲了一下,这才扎在了肩膀上。琥珀从墙头跃下,又转身接住了跳下来的言清漓。

“冲儿!”言清漓急忙跑过来,将裴冲从地上拉起来,扒拉陀螺似的将他转了两圈,见他没有受伤,这才松下一口气:“还好来得及时。”

裴冲先是呆呆地看着她,之后忽然将手缩了回去,并后退了两步,满眼警惕。

言清漓一怔,却也来不及多问,转头吩咐琥珀:“抓活的,去帮星连。”

那黑衣人并不是星连的对手,只不过因为言清漓吩咐了“抓活的”,这才能与星连对上几招,之后琥珀又加了进来,情况便急转直下。

琥珀是宁天麟养出来的殺手,比星连手黑,那黑衣人被左右夹击,重伤之处都是被琥珀打得,之后琥珀又是一脚飞踹,那黑衣人便砸在了坚硬的廊柱上又滚了下来,不动了。

星连怕人被打死了,赶紧过去翻看,结果手才一搭上,那黑衣人便顷刻间洒出了一把粉末,星连急速后退,那黑衣人则趁机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哨,拼全力吹响了哨子。

院中几人皆是一愣,琥珀最先反应过来:“不好!”

话才落,就听“嗖嗖”数声,噼里啪啦的火箭从各个方向射了进来,点燃了屋瓦与墙根下堆着的柴,霎时与耳房的大火连成了一片,火焰跃起数丈高,之后,又有十几道黑衣身影跳了进来,将琥珀与星连团团围住了。

……

一里地外的林荫小路中,乘着月色,有两人驾马驶过。

为首那男子懒洋洋的,坐下是一匹珠光宝气到令人不忍直视的白色骏马,而身后那匹棕马则低调朴素多了,应是前头那人的小厮。

小厮揉着眼睛嘟囔道:“公子,您怎么这么矫情,吴二都说了前头没客栈,您就不能在那将就一晚啊?我瞧那宅子不漏风不漏雨的,咋就睡不得了?”

小厮说话没大没小,做主子的也不生气,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人家吴二媳妇望眼欲穿了小半年,才将夫郎给盼回来,你没看出人俩那眼神吗,都黏一块了,正是浓情燕尔时!你我留宿,岂不打扰了人家?”说着,从腰间掏出折扇狂扇:“阿来,你这般没眼力见,今后可讨不到媳妇。”

阿来揉了揉脑袋,也被传染打了个呵欠,心想着,我跟着您我还能讨不到媳妇?

一撇嘴,眼睛忽然瞥到了一抹窜上天的红光。

哎呦喂?百年难能一遇!天降祥麟了!

阿来立刻精神了,刚要大喊,可揉着眼睛细看后,越看越觉得不对:“停停停!公子,您看那边……是不是起火了啊?”

第二百九十一章借宿

火势越来越大了,浓烟滚滚中,星连与琥珀努力拖住那些刺客,让言清漓带裴冲先跑。

正门被一根掉落下来的木梁给挡住,木梁熊熊燃烧,她只得又绕到后罩房去。大户人家的庄子通常会留一道供下人外出采买的小门,果然,这里相对安全,火势还未完全蔓延过来。

言清漓拉起裴冲向那道小门飞奔,哪知有一名刺客眼尖,追了上来。

刺客拔剑直奔裴冲而去,言清漓大骇,急忙护着他转身躲避。一剑落空后,刺客又抬刃横斩,说时迟,那时快,言清漓“唰”地扬了把粉末出去,刺客一个不防被她洒了满脸,趁这当口,言清漓赶紧捂住裴冲的口鼻继续向门口跑。

结果,那刺客只是眯着眼摇摇头,又醉酒似的晃了两晃,愣是没倒,见她们跑了,又十分敬业地掷出一枚暗器。只不过,迷药虽被脸上那捂得严严实实的面巾给挡去了大半,但多少还是吸入了一些,动作迟钝不少,这一掷失了准头,暗器擦着裴冲的头顶飞过,将将扎到言清漓正要开门的手。

刺客眨眼间便又追上来,摇摇晃晃,举剑对着他们,言清漓立即将裴冲护在身后,慢慢后退,被逼至了墙角。

也没想到这一趟过来会遇到凶险,加上有琥珀、星连相随,便只放心地带了些迷药,更多的则是治伤救人的药,方才为了一击放倒,她已经把迷药全洒出去了,如今身上还剩下银针。

她悄悄去摸腰带,又担心正面相搏的话,银针根本碰不到对方,紧张地心都悬在嗓子眼了。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巨响,门板由外向内突然弹开,不巧,那冷酷无比的刺客正站在门口,门板结结实实地拍在他脸上,本就吸入少许迷药,这一拍更是七晕八素,身体晃了几晃,终是晕了过去。

晕倒前的眼神十分不甘,恨恨盯着那块门板,似是没想到自己会终结与此。

陆眉先开始去了庄子的正门,发现门怎么也踹不开,院墙又起火,怕是里面困住的人翻不出来,他赶紧又绕来后门看看。踹开门后,正要冲进去救人,却猛地撞见了女扮男装的言清漓,他楞楞怔住半晌,似是没闹明白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言清漓自然也很意外陆眉的到来,只是她没功夫细想,一脚踢开那刺客掉落在地上的剑,又跑过去扯下刺客脸上的面巾。可是为时已晚,这人睁着那双不甘的眼睛,嘴角已经涎下一丝血迹,显然是没气了,约莫是晕过去之前咬碎了口中的毒药。

星连与琥珀匆匆找过来,琥珀腿上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星连倒还好,木剑已出鞘,染了血迹,衣裳上也有一些,看着倒不像是他的。

琥珀冲言清漓摇了摇头,那意思是没有活口。

这在言清漓的意料之中,今夜这些刺客训练有素,应与琥珀同样是被人训练出来的死士,见情势不利,便在被活捉前都咬毒自尽了。

不过,死就死吧,她大抵也能猜到这背后之人是谁。

“我说……这小子已经去了半条命了,有没有懂医之人来管管?”陆眉拎了林裴冲的袖子,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名“懂医之人”。

言清漓正沉浸在思考中,听到这话急忙回头,只见裴冲满脸通红,晕在了陆眉带来的那名小厮怀里。

……

从盛京到晋县要一日的车程,言清漓来时乘坐的马车已经不知所踪,九成九是被刺客给毁了。而陆眉那头也只有两匹马而已,五大一小,挤不下是一说,裴冲的身体也根本经不起连夜颠簸了。

这孩子生来体弱,加之这阵子没有按时服药,今夜又受到一翻惊吓,迅速发起了高热,言清漓急需找个安静之地为他施针。

陆眉古道热肠,说是可以安顿他们一夜,但是需要走上几里路,言清漓哪里有不同意的,连连点头,请他带路。

陆眉便叫他的小厮阿来骑上一匹马先回盛京去,明日带着马车来晋县接他们,而后,带着言清漓等人向吴二家折返。

琥珀腿受了伤,言清漓让她抱着裴冲骑马,琥珀坚决不肯,哪有属下骑着马,让自己主子在地上走的?最后实在没拗过她,只好忐忑又感激地上了马。

整装上路后,滚滚烧着的宅子在身后渐遠,夜便静了下来,气氛也逐渐开始尴尬。

缘分还真是喜欢捉弄人……她早就宣称不再与陆眉往来,却不想总是三番两次与他相遇,若只是擦肩而过也就罢了,偏偏回回都要承他些情。

上回陆眉让了她几块鸡油糕,她尚能硬气地甩给他银子说是买下,不欠他的。可是这回……虽然陆眉也是误打误撞吧,但她怎么说也是蒙他相助,总不能再继续端着架子与他划清界限吧。

看向前头牵着雪美人走得优哉游哉的陆眉,她想了想,快步上前到他身侧,轻咳一声,主动找话:“那个……你怎么会在晋县,没去章西围场吗?”

陆眉觑了她一眼,这样打扮起来真像个假小子,脸也被熏得脏兮兮的,与“名门千金”几个字真是毫不沾边啊,可是奇怪了,她什么样子他居然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他已经试过远离她了,可他们的缘分却是斩也斩不断,在晋县这种穷乡僻壤都能遇见,可见冥冥中自有安排……他娘不是常念叨什麽“世间万物自有缘法”,那便顺其自然罢,不求长长遠遠,就这么与她走上几里路,说说话,笑一笑,也挺好。

下了这番决定后,陆眉压藏于心底许久的闷烦竟然变轻了,仿佛化为了一缕烟飘走了,他庆幸自己今夜做出执意要返回盛京的明智决定。心情愉悦了,便忍不住生出了几分逗逗她的心思。

他“唔”了一声,只答了她后边那句:“围猎何趣之有?与一群粗鄙武夫抢几只山鸡野兔,不风雅。”末了又摇头叹道:“还得宿在营帐之中,没有红粉知己作陪,长夜难熬啊。”

言清漓忽然有些后悔与他说话了,狠狠翻了个白眼,在心中无限鄙夷,心想怕是你流连花丛太久,荒废了骑射怕丢人现眼才不敢去吧。

她嫌弃道:“那你不留在盛京陪伴红粉知己们,跑来晋县作何?”方才还打算一定要客客气气相处呢,这会就一言不合破功了。

陆眉忍着笑意,忽然低头在她耳边低语。

热热的气息洒在她耳蜗,言清漓浑身一紧,耳根发烫,听到陆眉那厮惆怅地说:“我悄悄告诉你罢,我养了个外室,今夜便是带你们去她那里凑合一晚,怕我爹骂我总向家中带女人,便给她安置在晋县了,此事我爹娘不知,你可得替我保密啊。”

外室?

言清漓十分痛恨这个,这让她想到了原身言小姐的母亲——被言国公哄骗抛弃的顾氏。

她在心里立刻将陆眉与言国公划归一类,不,比言国公还要可恶!

这陆眉,未娶妻就先抬了十八房小妾,听说后来还极不负责任,说给遣散就遣散了。之前她觉得陆眉风流是风流,但好歹会给人名分,可如今竟是连妾室的名分都不舍得给了,占了人家姑娘,就给哄着让做个外室?

言清漓登时火冒三丈,像是终于看清了他这个人似的,咬牙切齿道:“好啊,陆青时,你这厮真是……无耻!下流!丧伦败行!”

说完,似是嫌他身上有瘟疫,蹭蹭蹭地疾步往前走,与他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

她居然就信了?

陆眉愣了愣,看来他在她心里的形象……比他想象得还要堪忧。

不过,那气鼓鼓的模样又分外憨傻可爱,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陆眉忍不住低声发笑。

星连在后面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种十分自然就能吵闹起来的氛围,他既有些羡慕,又有种……

他实在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大概就是,明明那位陆公子与他无仇无怨,他就是突然想要与他过过招,比试比试。

他盯着陆眉看了半晌,猛然惊于自己会生出这种想法——这不正是师傅所言的“心术不正”?

明明人家陆公子没有得罪过他,反还相助了他重要的人,他不仅不知感念,竟还对人家生出敌意……

还有上回在馥容庄,她与四殿下做那样的事时,他也不知怎的,就是很想阻止他们,之后就在吉福公公面前说了谎……

星连大惊于自己如今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发觉愈发远离师傅的谆谆教诲,心中顿时满是惭愧,忙摇摇头,驱散了方才那一瞬间萌生的微弱恶念。

……

事实证明,言清漓上当受骗了。

哪里有什麽“外室”,当她看到面前那对朴实热情的年轻夫妻时,就想起自己方才那一路义愤填膺、愤愤不平的模样,只觉得愚蠢透了,恨不得立刻踢陆眉几脚。

胆敢忽悠她!

陆眉带他们来的,是陆家一名小管事吴二的家中。

陆家私产多,吴二的爹原是在外头帮着打理陆家产业的一名老管事,前年因病过身,陆大人念着吴老管事为陆家辛苦一辈子,便把吴家人的身契还给了他们,放了籍。

之后吴二念着陆大人恩情,顶替他爹,继续为陆家打理陆眉舅舅留下的那些商行,常年在外奔走,这次更是一走走了大半年之久,期间还在海上遭遇海寇受伤。

陆夫人心中过意不去,认为随便派个下人过来探望,会看轻了吴二,便叫陆眉亲自去看看,给吴家送些银两。

人家吴二一家是良民已经不是下人,陆眉并不在吴二面前摆主子的架子,他称言清漓几人是他的友人,住在这附近,他回程途中恰好看到他们家宅子失火,便带他们过来借宿一晚。

吴二显然与陆眉十分相熟,常年在外游走,性子也洒脱豪气:“得嘞!我们公子的客人,便是我吴二的座上宾,寒舍简陋,只望各位贵客莫要见怪才好!”

除了陆眉,从大火中跑出来的几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灰头土脸,加上黑灯瞎火的,吴二没看出来言清漓是名女子。

言清漓也不想暴露身份,免得叫人知道是她带走了裴冲,便默认陆眉依照身量高矮,给他们赋予的新身份——星连是他们家喜欢寻经问道的哥哥,裴冲是他们家卧病在床的弟弟,琥珀是他们家的婢女。

而吴家这宅子只有三间能住人,除了吴二夫妇住的主屋,还有他早已死去的老爹老娘的房间,另外还有一间小厢房。

吴二夫妇要将三间房都腾给客人,夫妇两个打算去柴房凑合凑合,言清漓说什么也不肯,原本就是上门叨扰的,哪有让主人家挪窝住去柴房的道理?

于是,她按住吴二夫妇,以“男子”之身跑去与陆眉、星连同住在吴二爹娘的房间,而裴冲生病需要静养,琥珀作为婢女夜里要照顾他,便去了厢房。

第二百九十二章梦与欲

吴二捧了两身自己的新衣裳给了言清漓与星连,吴二媳妇也拿了自己的衣裳给琥珀,起灶烧水,沐浴更衣,言清漓又去给昏迷中的裴冲擦身施了针,一通忙忙碌碌后已至深夜。

吴二夫妇回房休息后,言清漓打算去与琥珀一同陪着裴冲,奈何裴冲中途醒过来一回,见到言清漓时,表现得十分抗拒,满嘴乱七八糟的胡话,说什麽“坏人骗子你走”,哭唧唧的,怕他无法安睡,言清漓只得又心绪沉重地回去了。

晋县百姓鲜少用床,反而喜欢用石头混黄土砌火炕,这种炕的好处在于,冬日能烧得热烘烘的,夏日又清凉干爽。吴二爹娘房间那张大炕从东墙一直砌到西墙,足能睡下五六人,言清漓抱了被褥去到靠东那头,面朝墙,合衣躺下。

当初去容阳时,一群热心肠的武夫护送她与玉竹,那一路上也都是与男子们风餐露宿,对于与陆眉和星连同“床”而眠,言清漓完全不觉得扭捏,更何况星连还是“她的人”。

这一晚,又是斗刺客又是逃火海,还走了几里路,言清漓想着明日安顿裴冲的事,很快就有了倦意,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穩,闭上眼全是光怪陆离的梦。

在梦里,她看到自己于大雪纷飞中艰难前行,或者说,是她被人背在背上前行。她伏在那个人挺阔的脊背上,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每邁出一步,小腿便会整个没入到雪地里。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走着走着,居然就来到了皇宫大殿,她又看到龙袍加身的宁天麟,他面前是愤怒不已的言琛,宁天麟一声令下,殿内立刻冲出禁卫军。

她想上前阻止,脚却不听她的,一直在后退,最终退到了一间阴暗的牢房前,她看到裴凌身处其中,狼狈地低着头坐在枯草上。她心急如焚,又四处寻找钥匙,想要救他出来,却在某一次转身时,突然看到裴澈站在她身后。

裴澈提着剑,剑尖滴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害怕地向后退,他则一步步向她逼近。

他每走一步,就似有许多无形的手,握着无形的刀子,一刀刀扎在他身上,他浑身都是血窟窿,血流得到处都是,却依然死死地盯着她,。

她尖叫着向后跑,想要逃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要跑不动了,黑暗中忽然有人攥住她的手,拉起她继续跑,四周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少年背后那柄熟悉的木剑令她感到安心。

之后的梦便平和多了,她与星连置身于原野上,做着这世间男女最亲密的事。星连压着她的腿,一下下进入着她的身体,她无所顾忌,放浪形骸,正沉醉在令人忘却一切的极乐之中,忽然,手边触及了另一具坚硬发烫的躯体。

她连忙睁开眼,只见身边不知何时又多出一名男子,这人面容模糊,竟丝毫不顾她在与星连做着羞涩之事,托起她的头枕在他的腿上,手掌抚摸着她的长发,又低头吻住她的唇。

她大惊失色,定睛去看他是谁,却猛地发现,云雾蒙蒙野草纷纷中,又哪只多了这一名男子。

身旁人影绰绰,有人在亲吻她的唇,有人在爱抚她的乳,有人埋头发力冲撞着她,还有人抓起她两只柔荑,放在了自己的坚挺之上……

言清漓猛地睁开眼。

房中漆黑一片,发觉自己仍躺在吴二家的火炕上后,不由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几时了,薄被已被她踢去了墙角,粗布衣衫下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下身无比湿黏,腹腔在微微收缩,身体也酥酥痒痒的,仿佛还残留着梦中的快感。

她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惊于自己居然会做这般淫乱的梦,梦中她同时与多个男子欢愉,居然毫不知羞耻,也丝毫没有抗拒,甚至还沉醉其中,发出一叠声淫荡的呻吟……

不对……是真的有呻吟……

言清漓屏息凝神,听了片刻后,发觉这呻吟声是从隔壁传过来的,应是吴二的娘子,隐隐约约,时有时无,动静很小,若不是她挨墙近,夜里又鸦雀无声,恐怕很难听到。

记得吴二说,他在外头奔波了大半年,也是才回来的,年轻夫妇分别许久,自然是忍不住要亲热一翻的,若不是今夜有他们这群不速之客到访,想必人家夫妻俩也不必熬到大半夜,等着旁人都熟睡时,才偷偷摸摸小心办事。

言清漓大气都不敢喘,像是哪口气喘重了会惊扰到隔壁小夫妻似的,她闭紧眼睛在脑中数星星,可越数越睡不着。吴二娘子的声音其实很微弱,偶尔才时不时传过来两声,可这样反而令人无法忽略,总是忍不住刻意去听。

说起来,也不怪她如此难耐,她的身体熟如蜜桃,自从宁天麟将她勾得一身欲火后,她至今都没能得到过彻底满足,唯言琛与她有过一次,但也仅仅是那一次而已,最后还闹得不欢收场。

伴随这间歇性的呻吟,她的身体逐渐燥热,咬着唇,指尖慢慢探入自己的衣襟,握住自己的软乳轻轻揉捏,脑中不禁又浮现出梦中那番情景,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被人亲吻爱抚,空虚的穴儿永遠都在被人填满着,不停不歇,无休无止……

凉凉的小裤上忽地又涌出一股热液,她猛地惊呆,慌忙将手抽出来,埋头蜷缩着,黑暗中脸蛋通红,火辣辣发烫。

她在想什麽,她在干什麽!

她恼火地翻了个身,逼着自己不听不想,却意外发现星连不知何时挪到了她身后。她记得熄灯前,他们三人还是以左、中、右的阵型占据着这张大炕,此刻,阵型约莫是变成了左、中右。

言清漓倒不意外星连会挪过来,他从前就喜欢在她睡着时,无声躺在她身后,心思单纯又直白,仿佛这样便是与她亲近了。只不过,他也永遠都不会打扰到她,譬如此刻,他虽然挪近了些,却仍然与她保持着一臂之远的距离。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后,房中便没有那么黑了,言清漓认真观察起星连的睡颜。

一张白纸已经有了色彩,她刚刚认识星连时,他尚未满十六,算一算,如今应是快满十七了?褪去了那张稚嫩的圆脸后,棱角分明,眉目朗清,几丝额发垂落下来,白净的少年感中,又平添了一股青草般的坚韧气息。

长成了一名让人移不开眼的少年郎了啊。

想起梦中情景,她力竭时是星连拉着她狂奔,又与他以天为盖、以地为床,行尽云雨事。她心底的柔软被触动,肆无忌惮地于黑暗中看他,目光从他轻阖的眼皮,落到他挺直的鼻梁,一路向下,看向他流线红润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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