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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歌说:“《映山红》。”他转头望向我,昏暗的光里,我看得见他黑眸子里的碎光,他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不知是谁给我的自信,我无比笃定地告诉他:“你不用说出来,我知道。我也想哭。”

凌歌一动不动望着我,我知道自己说对了。他递给我一个耳机,我们坐在火车卧铺上,呼吸混浊的空气,认真将一首《映山红》听了一遍一遍。

对面的人在打消消乐,上面的人在用方言打电话,下铺的小女孩饿了想吃牛肉干,窗外的黑暗在律动,闪动一格又一格灰白电线杆,这是地球上的中国,一辆列车从南至北快速滑过,我们是十五亿人中微不足道的两个。

凌歌压低声音说话时,有种沙哑的质感,就像羽毛挠过干裂的嘴唇,他告诉我:“对于男人来说,干革命是最浪漫的事,惊心动魄,愤慨激昂,我欣赏切格瓦拉的古巴革命、俄国的彼得格勒起义,甚至是推翻幕府的明治维新。

但是提起中国的革命,我最先的反应,是想哭。”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但是余韵在震荡,深深震撼我的心,我们生活在生活的表层,吃、喝、工作、娱乐、学习、勾心斗角、焦头烂额,但总有永恒的东西,比如人之长情,比如故乡和血脉,比如血是什么样的红,在这片最苦难的山河里曾有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如血一样的红。

我不能深想,因为我承受不住,我只能避重就轻,说一些庸常的好话:“这首歌是不是有陕北民歌的味道,作词精练,民族性很强,足以流传千百年。”

凌歌说:“我在研究院工作的几年里,偶尔会听这首歌,还有其他的所谓‘革命金曲’,完全是出于美学上的欣赏,在我心目中它们胜在情感,就像莫扎特胜在造境,帕瓦罗蒂胜在技巧,他们都能满足我的精神需求,没有高下之分。

我逐渐发现周围人对我听革命金曲的反应,很暧昧,很微妙。后来我了解到如今年轻人对这些歌曲的普遍看法是土、俗、过时,听这些歌的人如果不是老人,那就是刻意在作秀,为了向老一辈领导展示自己的政治素养。”

深蓝色的暗光之中,凌歌的视线与我无声交汇,我的手心冒出了潮汗,我明白这是第一次他对我敞开心扉,他的生活、他的病,真相就在狭窄的缝隙后。

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人的想法:“有人排挤你?”

他说没有,然后又说:“被排挤的人不是我。其实上到治国,下到打麻将,有人的地方就有党争,拉帮结派、互相倾轧。道理我都明白,我还在期待什么呢。

你记得黄昆吗?”

“记得。”

“我羡慕他。钱学森,邓稼先,王大珩,我羡慕他们那群人的时代。”

“共产主义初期?”

“不是,只是单纯指文化环境,那是一个信仰高度凝集的年代。或许共产主义得到了最大体现。”

我没想到凌歌也隐藏着愤世嫉俗的一面:“你觉得现在不好?”

许久以后他说:“什么是好?苏联解体后,全世界绝无先例,没有被实践检验过的真理,一边摸索一边前进,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走错路后的复盘。

这样艰难,出现什么样的失败都不奇怪。

当下的社会,房产业过热,娱乐业畸形发展,青年承担巨大的压力,不论是否走上歧途,承担后果的永远是人民。”

“凌歌,你在学术圈内,有必要考虑这些问题吗?”

凌歌似是觉得不可思议:“你认为学术圈是象牙塔吗?生产力的发展快过人民的精神境界提升,消费主义占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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