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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定心绪后,伏雪细细回想那日所见,只觉按常理解释,无非便是李孤芳对师兄的考校结果不甚满意,故而大发雷霆,一怒之下离开了衍派,可若要相信这便是事实始末,又着实过于离奇……那个淡泊如鹤,喜怒不形的孤芳师伯?那个天资卓越,勤勉刻苦的大师兄?
最叫他想不通的是,师兄究竟犯了怎样的错,竟叫孤芳师伯决然抛弃了衍派的所有,就此一去不回?
他必得再同师兄谈谈。然而李清夷那天起便不再去剑坪练剑,晚上亦不回屋,伏雪再次找到李清夷的时候,是在宿壁后山的林野深处,一潭小小的瀑布前。
瀑布无名,周遭幽邃清寂,人迹罕至。李孤芳从前常常于此悟剑,李清夷只带伏雪去过一次,是以伏雪存了来此寻找的念头,竟便真的找到了他。
枯草凌乱,踏之便簌簌伏折。伏雪就在那簌簌声里,仰头看见了躺在树杈间的李清夷。往常克己自牧的师兄完全是一副颓废模样,发冠歪斜,衣襟散乱,一条腿悬在空中,脚尖晃悠悠勾着只空酒坛子,受来人惊动而跌落下来,稀里哗啦地砸在草地上。若非他讶异地唤了句“阿雪”,伏雪几乎不能相信眼前散漫的家伙与他的师兄竟是同一个人。
“师兄,你……”伏雪一时语塞,反倒是李清夷睁开眼后神色清明,全不似个醉鬼,随手将乱发挽过肩头,声音温和如旧。
“阿雪,你来找我?”
伏雪瘪瘪嘴,又想哭了。他一直知道师兄身体中存在着某种寒冷,偶尔便会从眼神中、言语里渗漏出来,然而此时眼前人身上漫出的寒意那么强烈,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凝聚的凛冬之中。
这种陌生比任何话本中的妖魔还要可怕,小少年习惯了从师兄身上求得困惑的解答,可此际师兄的目光却比他困惑更甚,困惑中又空无所有……他懵懂间觉得眼前的李清夷像一片雪花,他不伸手便要飞走,倘若伸手,却又恐怕会融化。
因此他终究不敢问出孤芳师伯为什么走——好怕雪花会在那般锋利的疑问中碎裂——只是轻声问道。
“师兄……你喝酒了?”
“闻说酒能解忧。”李清夷垂下柔顺眉眼,露出一个苦笑,“而今我心上应无束缚,却仍觉得沉。嗯……如此一来,就能对自己说,这时候轻松一些,也是可以的了。”
李清夷眸如秋水,向来极是明净,这当儿眼底浮着一层微醺的水汽,愈发显得目色莹润,加之一身狼狈与他往常的严谨风度绝难相容,反差之下,竟别有一种潦草风致,紧紧摄着伏雪的心。
枝上摇摇欲坠的原来不是片雪,是无花而结的果,青涩外皮底下藏着流蜜的艳红色。伏雪似懂非懂,觉得害怕却又无端干渴,第一次慌乱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也能为师兄解忧的。”伏雪攥住他垂下树枝的袍摆,好似这样便能离那人更近一点。
醉鬼哼哼地笑了两声,外袍领口经人一拽扯得更开,他也全不在意,眯着眼越过树枝看向天空中飘浮的冷云,忽然启口问。
“阿雪,你想做掌门吗?”
“啊?”伏雪万万料不到他一张口竟提起这个,一时又是惊讶又是赧然,结结巴巴道,“师兄你、你怎么……”
李清夷却舒展眉头,春风般微笑起来。环绕着他的寒冷也随之消融,伏雪仰头看他,冬季苍白的天空光线冷淡,而枯枝在他身后漆黑地横斜,黑白衬映下李清夷的面容胜似工笔勾勒,墨痕清浅端秀,他只应是这宿璧潭中幻化出的千年水精。
但闻他如常般温柔又真挚地说:“那么,待阿雪做了掌门,便让师兄为你掌剑,好不好?”
然后他俯身下来,微凉手掌覆住伏雪仍牵着他衣角的小小的手。伏雪正沉浸在他那醉语带来的苦涩的欢喜中,恍然一惊,发觉师兄虽语调温和,手上力气却大得要命,仿佛也在同他确认着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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