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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差点绊倒,才总算拽到了表弟的后领。他一把将对方扯回,接着便牢牢环抱住表弟不再放手。
二人拉扯间失了平衡,双双栽倒在寸步难行的水稻田里,溅起一片脏污的棕色淤浆。倒地的周檐在挣扎中吃了几口泥水,赵白河也被烂泥糊得睁不开眼,却只将表弟死死箍在怀里,死死箍着,死死箍着,不留一点动弹的余地。
“檐檐,我也是你的亲人!你冷静点!我也是你的亲人!”
周檐使尽了力气也没挣开赵白河的束缚,什么话也不说,一口啃上了赵白河的肩膀,赵白河强忍着肩上的剧痛没有吭声,却听见耳边传来低哑的“呜呜”声。
为了不哭得狼狈,哭得嚎啕,哭得不成人样,周檐拿赵白河的肩头堵住了自己的嘴。溃堤的堰塞湖一般,这么多天,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出口,终于在表哥怀里哭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不是哪里没做好,她凭什么就不要我了啊……她还让我好好高考,为什么啊……”
“我不是故意赶走爸爸的,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哥,我是不是应该答应爸爸,是我没把妈妈看好……”
赵白河任由表弟啃咬,如果这样就能让表弟好受一些,那他巴不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咬烂嚼碎。暴烈的阳光像一场大雨,将水田里的泥臭味在溽热中掀起,花蚊蠛蠓,一群群赴来,在吸他的血。赵白河听着周檐那些含混不清从牙缝间挤出的悲鸣,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汩汩地冒着血。他紧紧勒着周檐的身躯,直到压在一起的肋骨都走了形,表弟背脊上那一节一节棱棱的硬骨,剧烈地颤抖起伏,磨得他手臂发疼。
赵白河一向觉得只要人死了,那哭再大声也救不活。但此刻抱着抽噎不止的表弟,他却只恨那抛下儿子就走的姨妈再也听不到这哭泣,若是真有神明菩萨,听了这哭声后能行行好让周檐再和母亲见一见,那就由他去求,跪着去求。
在哥哥怀里终于发泄得累了、疲倦了,周檐才松弛下来,气断声吞,一颗脑袋沉甸甸地耷在赵白河糊满血泪的肩上。
周檐折腾得筋疲力尽,手脚脱力站都站不起来。赵白河勉强揩干净表弟的脸,将表弟驼到了背上。他们两个人都一身的烂泥,赵白河背着周檐,一步一步赤着脚,踩出水田,往老屋的方向踏去。
回家后,赵白河帮表弟洗干净身体,又将他扛上阁楼塞进了被窝。可没过多久,周檐就迷迷糊糊发起了高烧。赵白河守在床边看顾起表弟,喝水、吃药、擦酒精,直到下葬当天都没离开阁楼半步。
小姨的一生曲折起落,死也死得突然,可偏偏葬礼举行得相当顺利,一点岔子没出,搞得像人活着就是为了筹办这最后一场送别会似的。前几日有气无力的笳乐越吹越响,道士做完终末的一道法事,便询问家属需不需要开棺再看亡人最后一面。
“看个屁看,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白夏莲伸手,往棺材头上啪地一拍。
于是,一枚枚六寸长的粗铁钉,一下一下,被敲进了小姨的棺材板。赵白河在阁楼的窗边看着,那铛铛的声响,像把铁钉也一同扎进了亲人的肉里,听得人心都蹙缩紧了。他轻悄悄关上窗户,免得死人折磨活人,让周檐觉睡不安宁。
白夏莲悄悄抹了把眼睛,便拿上魂幡,指挥着一条龙抬上棺材去了坟井。
赵白河踮着脚,也走向门外,想着自己也该送小姨最后一程。
“哥……”周檐突然开了口,“不要走,你不要走……”
他发着烧,这样小件事情,也说得像乞求。
赵白河立马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不怕,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一直陪着檐檐。”赵白河又坐回床头,他拿额头顶上周檐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又亲亲对方的额角,新拧了块湿毛巾搭上,“你放心睡,我哪儿也不去。”
一直守到几夜未眠的表弟总算是安静睡着,赵白河才走下阁楼去换盆冰水。黄昏的院坝里空无一人,终于清净下来,只留了芜杂满地的黄纸白钱。
他路过小姨的房间门口,里头净是些遗物。棉袄与病号服,吃了一半的药瓶,还有自己以前带着小姨复健用的乒乓球拍子,这些无主的东西,之后都会一并烧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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