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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野皆知方氏权重,若我不愿赴南境平乱此事自也不会成行,”他简短地述说着情理之内的因由,同时又将更曲折的思虑一一压在心里,“将一切推给天家不过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百官既不会信,又何必平白牵累旁人。”
“旁人”。
他字字不提那个扶清殿中的女子,可又分明时时刻刻都在为她绸缪,甚至方氏先辈世世代代以鲜血性命捍卫的清名……也在此时被毫不顾惜地拂衣舍弃了。
“贻之!”
方云崇终是难压心底忧虑,此刻对弟弟坦诚相待、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
“我知你对宫中那位情根未除、总要事事保她护她,可此事牵连甚广并非儿戏,绝不可凭一时意气冲动而为!”
“你护了她,那你自己呢?从此背上强臣专断的恶名,往后被朝中那些人戳脊梁骨?”
“方氏又该如何?父亲早说过我等是臣!不能事事代君主做决断!我族还能承受多少攻讦重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百尺之室焚以隙烟!”
……句句反问皆是振聋发聩。
——而这些难道方献亭就不懂么?
南境之事实是一赌,他以自己至高权位赌朝廷百官不敢相驳、以家族至清盛名赌天下百姓可容他一过,赌赢了这个国家便能继续在风雨飘摇中苟延残喘,赌输了便即刻土崩瓦解支离破碎;他有时其实也会产生一些迷茫,为何太清以来面对的桩桩件件都是这般艰难无解,是他和身边人用错了救国的方法、还是这个国家的确气数将尽无可挽回?——如今他又走进了同样的死局,好像无论如何选都是错,只是先错后错轻错重错的无谓分别罢了。
“那如何做才是对?”
他同样也在反问,只是语气较兄长平静得多,漫长的苦痛消磨掉了他内心所有的不平,父亲生前最后同他说的那一句“人不知而不愠”大约也终于为他所解。
“兄长要我推她去死?”
“她死了,洛阳一派扶太妃董氏上位,此后金陵一派凋敝而卫弼范玉成独大,兄长以为国家会比今日更好么?”
“她只是一个女子……”
冠冕堂皇的陈述过后他的声音又渐渐低下去了,隐蔽的真心便在此刻浮显,或许他与她之间从来不只是耽于朝暮的欢愉情爱,而是遥隔千山也依旧沉默相望的彼此懂得。
“为何世上从无人说……她是无辜的呢?”
有些话是问不得的,一问便会哑然、一问便会让人意识到自己的卑劣软弱——方云崇忽而说不出话了,同样在那一刻意识到了自己心底的真意,原竟是要将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推出去为他们这些累世簪缨的男子挡祸。
他一瞬汗颜、眼中露出狼狈仓皇的神采,安静的山丘之上久久无声,只余那条无名的河流在低洼处无悲无喜地流淌——它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这世上每日有多少人生多少人死,又有什么人为这些生死付出多少血与多少泪。
“明日入宫觐见,我将向太后与陛下请罪。”
不知过去多久方献亭终于开了口,满身血气已经消散,他在提及她时总是格外平和安宁。
“此后族中若有变动,便劳烦兄长与伯父多担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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