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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弄的话罢了,松湛自个儿都觉着可笑,但这两个字一旦塞进脑子里了,便如何都甩不开。都说人这一生多少要交一两个知心友,松湛自小净身,骨子里却觉得自己仍是个男人,和太监交不了心。这般独行惯了,早年有心事只对明粹讲,后来他大些,便什么人都不再提。

不是不想提,而是不堪提。宦官已经是世间最不堪之人,何必还要提这些更不堪之事。

之后第二次碰头,松湛却提起明粹,暗示了自己的顾虑。

“何不取而代之?”江抚这样告诉他。

松湛回过神的时候,面前的茶汤已经凉透,这句话把他全然搅乱了,并且明白自己已经彻底成为不归客。

松湛像被鬼迷了心窍,把“取而代之”写满了二尺来宽的纸,密密麻麻,像是某种刻毒的巫咒。

他没读过书,入宫前勉强知道自己的名字长得是个什么模样,如今识得的几个字,全是明粹教授。松湛不太明白为什么明粹要收他做徒弟,宫里恃强凌弱的情况不比宫墙外的好多少,明粹这么做讨不到好。松湛也不明白明粹为什么不做“老祖宗”,煊赫的一声敬,是他怎么也求不来的,怎么就是有人不要。

雨前的风把烛火扑得直抖,竹叶缩在晦暗的天幕下,伶仃萧索。

松湛急匆匆把写过字的纸掩上,压在几本册子下,那隐秘的条子也重新塞回袖袋。

“师父怎的回来了?”

来人正是明粹。

“圣上想用茶,”明粹越过他,径直向内堂去,有点像寻常的老人家那般絮叨,“想是遇着烦心事了,非要我来煮。我年前在这搁置了一套碾子,你可记得放在何处了?”

“徒弟不知。”松湛老实回着话,亦步亦趋跟上明粹。

“哦,师父老糊涂了,我也从没跟你提。”明粹转过身,温吞地笑了下,拍拍松湛的头。

“父亲”这个词,突然一下从松湛脑海里蹦出来。他甚至来不及细细咀嚼,两个毫不相干的影子就这样重叠上了,明粹就像他的父亲,给他的都是纯粹的温情。

松湛还在发愣,明粹接着在木架子上翻了会儿,找出一台精致的小茶碾。

松湛抹了把额头,搀过明粹说:“这点事情,叫个人过来取就是了,师父何必亲自过来。眼看就要下雨了,路这般滑,徒弟扶着您。”明粹是真喜欢这个小徒弟,说不上来缘由,也许就是合了眼缘。他护着的几个孩子,松湛最机灵,但是也轴。明粹看他这样子,以为是前阵子的说教起了点作用,遂颇感欣w。

“咱爷俩这么些年了,还真没这样走过路。”明粹已过花甲,难怪要这样感慨:“宫里太监最后的境地,要么是老死宫中,要么就是发配去守陵,能安享晚年的太少......师父这些年攒了些积蓄,先你一步出去,在外面办个宅院,将来......将来都交给你。”

松湛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着热,抓着明粹的手臂,说:“师父、师父不要提这些。徒弟一辈子跟着师父,伺候师父。”他几乎动容,胸ko发着颤,轻轻地叫了一声:“爹!”

明粹的步子蓦地一顿,并没有纠过这称呼,靠着臂膀贴近了些。

“我来给师父端着碾子吧。”松湛的袖子不经意甩了甩,落下个雪白的纸团。

松湛心ko遽然一跳,当即是抬起脚,不留痕迹踩了上去。他半天没动,嚅嗫着说:“师父,徒儿想起值房还得留人,后面我还是不跟着了。”

这样昭然若揭的把戏,实在难让人看不穿,明粹捧着那只小茶碾,没有离开的意思。

气氛就这样凝着,松湛不敢开ko,僵僵地站直了,等着明粹回去复命。

“踩着什么了?”明粹的声音听上去很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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