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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委实叫人悚然——皇帝并非没有察觉公孙丞相改革公羊派的心机,但数年以来不闻不问有意无意宽待纵容,却正是要存后人消弭隐患。
天书固然不肯泄漏后世那所谓“王莽篡位”的细节,但仅仅是只言片语,也足够皇帝猜测出一二了:王莽是以“禅位”、“再受命”谋夺的皇位,而公羊派——为朝廷所推崇流布大行于世的公羊派,除了大一统大复仇等等理论以外,最为重视的便是什么“天命终始”、“圣王天授”;再联想王莽那饱学鸿儒士林高贤的身份,整个经过便呼之欲出了!
现在看来,多半是公羊派儒生念经入脑走火入魔,居然真的妄图在人间实现儒家的理想国,为此不惜造势推出了他们心中的“圣王”。只不过如历史上任何一个案例一般,实践理想国的结局是将整个帝国炸成了十七八块,顺便葬送掉公羊派经术一切的声望。
所以,公羊派好用是好用,但那种不顾一切追求再受命的疯批作派委实是副作用太大;而今公孙丞相愿意以自己的威望出面调整,无论背后隐匿如何的私心,至少都并不违背皇帝的利益。
……毕竟吧,东汉尚且不论,西汉亡国是真的毫无征兆、莫名其妙,成、哀、平诸帝并无显著的苛政恶行,而天下百姓仅仅因为一群疯批的理想国实验便遭遇数十年的生灵涂炭,那也真正是冤枉到了极点。公羊派的魔怔大儒们未必有什么坏心眼,但往往是这种人物才最难对付——若天幕的泄漏没有差错,那么后世自昭宣至元成,公羊派算是与大汉朝廷搏斗终生,不死不休,最终在王莽之乱中颜面扫地,同归于尽为止。
所以,还是让公孙丞相将公羊儒生旺盛的精力引向边地吧。虽然那套新复仇理论是有点吓人,但总比念念不忘的“再受命”更好。
不过,这套新式的公羊学说会不会产生更加复杂的问题,那便是至尊也无法预测了。皇帝只能幽幽叹了口气:
“朕为后世计谋深远,但所能顾虑的也仅止于此了。真正的大主意,还是要后人自己来拿……无论今日据儿有如何的决意,朕亦不能以强力弹压。”
这样的婉转沉吟,真是从未有过的姿态。卫青心中微微一动,竟尔一反谨慎的本性,低声开口:
“陛下的意思是……”
“朕犹豫不决,其实不能下什么决断。”皇帝坦然以对,径直交待了自己的心意:“所以,这最后的结果,多半要着落在太子身上了——据儿若能坚定不移,担当得起这个重担,那朕便让他做这一回主。”
即使早有预备,卫青仍不由悚然而色变:所谓“担当重担”者,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却力若千钧;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能够为万世万姓担当起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重任的,又该是什么样的人物?
某种意义上,这恐怕算是皇帝对爱子——不,对汉室继承人最大也是最严苛的考核,而且字字句句直至根本,丝毫没有搪塞敷衍以谀辞逢迎圣心的余地!归根到底,当今圣上绝非旧情难舍的中宗孝宣皇帝,他或许会对卫氏霍氏有那么一点怜惜,但绝不会因此“遗爱”,而纵容一个“必乱我家”的继承人!
考核与试炼来得如此苛厉而突然,真是丝毫不给利益相关的卫氏宗亲一丁点的反应时间。但面对心腹亲近的卫将军,皇帝却依旧是言笑晏晏、神色自若,丝毫没有大事临头紧迫专注的气氛。眼见爱将神色诡异,嗫嚅难言,他也只是随意抬起了一只手:
“好了,等一等据儿的回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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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巳时三刻,在宣室内殿与天子造膝密陈三个时辰之久的大将军与太子终于接连返回府邸,舅甥俩神色都是疲惫倦怠之至,仿佛在御前遭受了极大的刺激。任凭但随从亲信冒昧打探,这二人却均一言不发,只是默然盘坐牛车之上,一言不发。
待到双方的车驾于上林苑外分道扬镳,卫青终于翻身下车,紧紧握住了外甥的手。在遭逢今日那匪夷所思的变故以后,大将军心中天人交战、波澜起伏,激烈处真不亚于生平任何一场大战,但措辞良久,却唯有吐出一句真心诚意的嘱托:
“殿下,今日宣室殿中的种种际遇,一定要向汲太傅一一详述,请教主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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