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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与血水一滴滴掉在衣襟上,苏凝霜颤抖着摸了一下左脸,手上全是血,她这才感到一股割肉钻心般的剧痛。
她尖叫起来,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裴澈,眼泪夺眶而出,只觉得他划开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心。
“…为什么…你为什么…”
裴澈冷笑:“为什么?”
他提着剑一步步向苏凝霜逼近,苏凝霜与婢女相携着后退。
“你对她做这些事时,她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
……她?
苏凝霜怔愣一瞬,旋即惊惧地睁大眼,脊背生寒,泪流得更凶,脸也更疼了:“她?…你说…楚清?”
“你这毒妇也配提她的名字?”
又是一道银光闪过,右脸颊染上凉意,第二道触目血痕狰狞地横在脸上,这次苏凝霜连头发也被削掉一片,精致的发髻歪倒,头发散乱,她又赶紧捂住右脸尖叫,脸痛得仿佛被人用指甲扎进肉里,再生生撕开。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明明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不在这世上了!
后头的车夫见状不对,要跑去巷子口喊人,裴澈将一户宅子后头用来压草筐的石头踢了出去,一下就将那车夫砸晕了过去。
苏凝霜满目是泪,连连后退,怕极了也痛极了,:“不要…子阳…不要…”
身边婢女亦是恐慌,拉着苏凝霜向后跑,看样子是打算上马车逃,裴澈站着未动,雨滴从他无神的双目划过,等那二人离马车只有半步之遥时,他才轻眨了下眼,手上的烈阳剑剑花一闪,直直飞了出去。
“噗”地一声,苏凝霜的小腿被剑刃贯穿。
“啊!!”
“大小姐!”
苏凝霜惨叫摔倒,被划开的皮肉被眼泪与雨水轮番浸润,犹如被撒了盐巴那么疼,她衣裳脸上都是血,狼狈地趴在地上挣扎,惊慌扭头看去,只见巷子深处,那个她爱了十几年,无论待她多冷漠,在她心中始终都如初见时暖阳一般的男人,正提着剑,目光阴冷地向她走来。
他会殺了她,他真的会殺了她——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残忍的事实。
苏凝霜心痛难忍,咬牙戚哭,怎么爬也站不起来,便向她的婢女伸手,可她的婢女却犹豫了。
若将主子丢下独自奔逃,等回到苏府也免不了一死,可那裴家大爷明显是冲着大小姐一人来的,若她拼命护着大小姐,说不定反遭连累搭了命。平日大小姐待下人也不怎么样,且她还想出府嫁人呢,可不值当把命赔在这里。
“大、大小姐!这里离府上不遠,婢子这就去叫人!”
那婢子转身要上马车,苏凝霜惊怒至极,死死拽着那婢女的脚。婢女见裴澈慢慢向她们走来,着急踢了苏凝霜几脚才将她甩开,却因雨湿车滑,爬得太急摔下来了,一头撞在轮子上,额头渗出血丝,俩眼一闭,也不知是死是晕。
第二百七十五章尝尝她受过的苦
苏凝霜哭着向马车爬,左腿不断流出鲜血,地上薄薄的雨水与血水蜿蜒成小溪,裴澈面无表情地踩住了她的右脚踝。
踝骨传来轻微错位声,苏凝霜嗷地一声惨叫,痛苦哀求道∶“子阳我求求你…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不要再逼自己做这样残忍的事好不好…看在我与你做了七年夫妻的份上,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裴澈无声笑了。
“我不是这样的人”
耳边逮逮传来王胜的话,眼前浮现的是他当做珍宝的女子,被脚下这毒妇囚于铁笼,烫身毁容,放血而死的一幕幕…
眼泪滴入地面,没能溅起一丁点涟漪,就如他心中此刻的悲痛,根本及不上她受过的苦痛万分之o
他低语道“她视你同知己、同手足,她苦苦哀求时,你又可曾对她手下留情过”神色骤黯,裴澈狠狠向下一踩,脚下立刻传来清脆的咯嘣一声。
“啊”
天边一道惊雷轰过,将苏凝霜的惨叫淹没,生生被踩断脚骨的剧痛令她险些晕过去,她痛心疾首地哭喊道“裴澈你好狠的心”
狠心?
谁又能比得过你这毒妇狠心。
裴澈阴沉发笑,四目看去,只可惜这般大的雨水怕是无法点燃火折子了。他拔出剑,越来越大的雨水将剑刃上的血珠冲刷干净,苏凝霜肝胆欲碎,拖着两条无法活动的双腿,边哭边向巷子口爬。
裴澈缓缓走上前,又是一剑刺穿了苏凝霜的手掌,将她的手钉在地上。
苏凝霜仰头惨叫,泪水氤氲之下,只见面前男子的身影模糊,散发出晦暗阴沉的气息,令人看不真切,也感不真切。
不,这一定不是她爱的那个男人,不是。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狠心对我…”苏凝霜心如刀绞,拼命摇头:“你殺了我罢,你干脆殺了我罢!!”
不知为何,说完这句后她脑中忽然跳出一副画面——昏暗的房间里,那个她此生最痛恨的女人凄惨狰狞地趴在地上,向她哭求:“你殺了我!苏凝霜你直接殺了我罢!”
那女人临死前怨毒的目光,发出的诅咒,此刻都犹如应验了落在她身上。苏凝霜顿生出莫大恐惧,突然就又没了赴死的勇气,声嘶力竭哭求道:“不…不要…我不要死了…不要死!!子阳我求求你!你气也出了,求求你别再伤害我…不要如此对我…”
苏凝霜越是哭求,裴澈便越是能想到楚清当年的惨痛,想到她曾受过比这还要痛苦千倍万倍的对待,想到她苦苦哀求无所应,一心求死而不能的境况…
他愤怒挥剑,苏凝霜只听耳畔传来一声剑刃划过的嗡鸣,染着鲜血的耳朵便滚到了她面前。
她哀求的话语瞬间化为更加凄厉的惨叫,发疯发狂地向回爬,扒着地上晕死的婢女与车夫的身体拼命缩着躲着:“救命…救命!救命!!!”
裴澈脸色阴冷如雪,手起剑落,苏凝霜的背上顿时绽开一道道血痕,衣裳很快染成了满满鲜红。
——小的记得她身上只有半只手臂的肌肤尚算完好……
耳中尽是那叫王胜的青年一遍遍描述着她当年的惨状。烫烂了她全身的肌肤,手段何等残忍?裴澈没有立刻下殺手,而是如猫捉鼠一般,让苏凝霜一刀刀尝满她当年受过的苦楚。
苏凝霜先开始还惨叫哭嚎,之后动静慢慢变弱,背上已是皮开肉绽,她用指甲抠抓着石板缝中的青草,眼里闪着恨光,有气无力地呻吟:“裴澈…我恨你…我…恨你…”
没想到,他此生竟有一日会亲手折磨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裴澈无声失笑,可他并不后悔。
苏凝霜已然进气多出气少,剑尖慢慢划至她后心窝处,裴澈压抑着巨大的恨意,淡道:“给她赔命去罢。”
剑尖就要扎进苏凝霜心口之际,暴雨中,匆匆找来的铁衣见到这一幕,惊急到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急速飞奔来撞开裴澈,并头一回以下犯上地拔刀打掉了裴澈手中的烈阳剑,随后牢牢抱住了他。
“爷!将军!停手罢!您殺了她也是要被一同下罪的!难道您想一命赔一命吗!”
他这个罪魁祸首早就无颜苟活于世了。
裴澈笑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的命,也早晚是要赔给她的。”
他双目失神,看向地上苟延残喘的苏凝霜,从腰后又抽出匕首。
“她”指的到底是苏氏,还是那画中女子,铁衣不清楚,他只知道他追随的将军是一个忠君爱民,带得一手好兵打得一手好仗的好将领。这样一名千载难出的好将军,要死也该死在保家卫国的疆场上,而不是为了区区儿女情长草草搭上自己宝贵的性命!
铁骨铮铮的汉子直接哭着跪到了裴澈面前,死死抱着他不放手:“爷!不值当啊!求您振作起来!快快停手罢!就算属下求您了!”
若早知那王胜带来的消息会导致这样严重的后果,他当初就该冒着被将军一刀斩了的风险也要瞒下此事。
宣王宁天弘的车驾在铁衣后脚赶到,铁衣起初没找到裴澈,便跑到宫门口打算拦住苏氏,结果等了许久没见苏氏的马车,却见了宣王的车驾从宫中出来。
铁衣知道裴澈实际与宣王不是一条心,就没有如实回答宣王的问话,只说将军因为小世孙与老夫人病故的事,尚有些疑问想再问一问苏氏,命他过来寻人。兹事体大,铁衣怕裴澈真做出无法转圜的事情,离开得很匆忙,被宣王看出了端倪。宣王疑心,一路尾随竟是找来了这里。
见苏凝霜满身是血地躺在血泊里,宁天弘第一反应便是裴冲是他儿子这件事被裴澈知晓了,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命侍卫去将苏凝霜救出来,自己却没想好如何去面对裴澈。
有铁衣死命拦着裴澈,那些侍卫麻溜地将苏凝霜同那两名昏死的苏府下人带走。裴澈目红如血,今日是势必要取苏凝霜的性命的,挣开铁衣将匕首射了出去。
苏凝霜半死不活地被两名侍卫正要搀扶上马车,忽然闷哼着睁大眼,喷出一大口鲜血,浇在了宣王的车帘子上。向后一看,之间一把匕首正中她后心,侍卫们顿时都慌乱不已。
铁衣见状,人都吓傻了,忙扔下裴澈跑过去,边跑边从怀里掏各种保命的伤药。
宁天弘一掀帘子,近看才看清苏凝霜这幅可怖的模样,着实狠狠吓了一跳。
“不可拔刀!”
铁衣大叫跑上来,探了一下苏凝霜的鼻息,见她还有微乎其微的出气儿,惊慌之色微微减少,忙掐着她脸一股脑塞了小半瓶的丹药,之后替裴澈向宣王磕头请罪:“宣王殿下,今日之事事出有因,还请殿下看在苏裴两家的面上,暂压下此事不要声张,速速请太医过来为苏大小姐医治,属下立刻劝说将军去苏府,相信将军定会给苏家人一个交待!”
自己人窝里斗,宁天弘只要是个不傻的也知道暂时不能声张,私下解决为好,免得明日被陆翰林那等言官们抓到错处参他们一本。可方才扶苏凝霜出来时,她又中了匕首这一幕难免会叫一两个眼尖的瞧见,此地离苏府很近了,说不定有人认出了苏凝霜与裴澈,就怕事情会传到父皇耳中,那就不好收场了。
宁天弘脸色极差,冷声吩咐人速速去宫里请太医,又匆匆赶往苏府。
这边事了,铁衣一回头,却发现裴澈已不知去向,就连他的贴身宝剑烈阳剑都没捡,孤零零地被扔在巷子里。
这到底是出了多大的事啊……铁衣心下大骇,忙收好剑,焦急地四处去寻人。
第二百七十六章我嫌你脏得很
时至酉时,大雨渐歇,慕府老夫人的院子口,一老一少相携而出,其中的老妇人蔼然可亲,穿着红头紫色绕襟深衣,满头银丝却只插了一支朴素的银玉簪子,明明年逾花甲,身子骨却瞅着很是硬朗。
"湿气重,外祖母就送到这里吧,孙女儿下次再来看您。"言清漓向慕老夫人行了个万福。
当初慕晚莹与嫂嫂前往嘉庆关前,曾左叮咛右嘱咐,叫她有空多替她去陪一陪祖父祖母。白日送走裴凌后,她想起了这茬,而今慕老将军一把年纪又重返疆场了,偌大的慕府只剩下慕老夫人一人了,于是她又折返回药铺,采买了许多滋补药品,去慕家登门拜访。
临时上门有些唐突,好在这是她"外祖"家,也不必讲究太多面上的礼数。慕老夫人独自守着大宅子难免孤寂,见她来了十分高兴,不仅留她用了午膳,还兴致勃勃与她说了一下午的话,怕言家担心,慕老夫人还派人特意去言府知会了一声,说雨太大,待雨停了再送她回去。
一晃,就到了这个时辰。
慕老夫人攥起她手,慈爱地看着她:“好孩子,难得你挂记我这老婆子,外祖母有句贴心窝子的话憋了许久,就与你说了罢。”
言清漓忙应:“是,孙女儿洗耳恭听”。
慕老夫人满意点头:“孩子,你我虽非血亲,但你记在英儿名下,与琛儿同样,我与老爷早已将你当成自家孩子看待。”慕老夫人轻叹道:“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是个顶好的,是裴家那小愣头身在福中不知福,往后的日子还长,有的是品貌俱佳的才俊让你挑,外祖母会给你仔细留意着!你记着,万事不怕,抬头视人,若在言家或是外头碰着了什么不顺心的,也不必忍着,只管与你哥哥说,叫他为你出气,或是来找外祖母,外祖母给你撑腰!”
言清漓愣了半晌,心里忽然涌出了什麽,连着眼眶都热了。
她努力忍下失态,对慕老夫人感激一笑:“外祖母放心,嘴长旁人身上,他们喜欢偷着嚼人舌根就嚼去,孙女儿才不在意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呢!但若有那没眼色的敢舞到孙女儿面前说三道四,孙女儿定命人拿着大棒子给打走,叫他们还敢碎嘴子!”
慕老夫人是将门虎女,这番话合了她的心,爽朗大笑道:“好!就拿大棒子给打走!打坏了外祖母给你兜底!女儿家该硬气就得硬气,断不能叫人白白欺负了去!”
从幕府离开后,这两日因和离笼罩在她心头的轻薄愁云一扫而空。
在今日之前,她也来过慕家几次,无论慕老将军如何叫她不必拘着,慕老夫人送她多少首饰,表嫂待她多么温柔,慕晚莹“小表妹小表妹”喊得多亲近,她在心里都始终将自己当做一个外人。
慕老夫人显然看出了她掩藏在客气表象下的疏离,以为她是因与慕家没有血缘关系才会拘束见外,故而对她掏心窝子说出了后来那番话。
实际上,她的灵魂是楚清,她一直认为她有她自己的家人,而今世,她只是扮演着言清漓这个身份。这具身体是容纳她灵魂的躯壳,是她行走于世的遮掩,她就像一个魂身分离的看客,从未对慕家人真诚敞开过自己的心扉。
可今日之后,她从慕老夫人那一声声孩子、漓丫头,还有那一翻真诚的话语中,真切感受到了家人间才有的关怀,受到了感动,她这才恍然发觉,其实楚清与言清漓早已互为彼此,拆分不得了。
言府正门前,青果率先跳下车转身扶她,余光却瞥见边上好像有个黑影走来,青果扭头看去,揉了揉眼睛,惊讶道:“小姐,那…那不是世子爷吗?”青果习惯了这么称呼,一时还改不过来。
言清漓也循着她视线看去,只见裴澈浑身湿透地停在了两丈遠外,看向她,她心中诧异,难道是一路淋着雨走来的?他来做什么?
打从那日她在裴老夫人房中见过裴澈后,两人就再未见过了。猜裴澈是来见她的,她将车夫打发走,转身立在原地等着。
裴澈慢慢走向她,到了近前,言清漓才看清他眼眶微红,神情黯然落寞,且还注意到他袍子上的暗金绣纹沾染了些许暗红血渍,也不知他是打哪来的,来之前都做了什麽。
她眉心蹙起,也没兴趣知道。
完成了“祸害”裴家的任务后,她也无需再色诱裴澈,此时再面对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冷漠:“你来做——”
“什麽”二字尚卡在喉咙里,裴澈便忽然抱住她。
他抱得极紧,铁臂沉沉将她圈在怀里,头深埋在她耳侧。她紧贴在他胸膛上,额头沾上他身上的湿气,闻到了极淡的血腥气,他胸腔里的剧烈震动带着她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甚至有些透不过气。
她一时怔住,忘记推开他。
青果也没想到这裴世子二话不说,上来就抱住她家小姐,不由在旁目瞪口呆。
裴澈紧拥着她不放,仿佛溺水之人寻到了浮木,渴水之人寻到了绿洲,他咬着牙关在颤抖,慢慢抬起头,看向她的脸。
他眼里的悔恨歉疚与疼惜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为复雑又痛苦的神色,言清漓没能立刻解读出这眼神背后的含义,他便已低下头覆住了她的唇。
青果眼睁得更大,旋即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去。
好在言府这条巷子不临街,没有路人经过。
冰凉的唇瓣紧紧贴住她的,在轻颤,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了。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与裴澈亲吻,起初的一瞬她感到有些陌生,可很快,那数不清多少次的亲吻带来的熟悉感,便自动霸占了她的呼吸,掠夺了她的大脑。那些她不愿意再记起的、与他有过的甜蜜记忆掀起一股巨大的浪潮,张牙舞爪向她扑来,将她浇淋得狼狈不堪。
言清漓整个人僵住,仿如被一条无形的绳子捆住手脚,想要抗拒,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直到嘴角尝到一滴湿咸,她才蓦然回神,用力推开裴澈,狠狠甩了一巴掌过去。
巴掌声不小,她手掌都在隐隐阵痛,可见用了极大的力气,裴澈微侧着头,睫毛颤抖,一语不发。
怒火“腾”地一下在她心里窜起,那些令她有了身体感觉的熟悉记忆来自于裴澈对楚清,可她如今是言清漓!他吻的人是言清漓!
“裴将军什么意思?”言清漓为自己感到恼羞成怒,用帕子将唇边的湿意与微花的口脂擦去,冷冷道:“不要以为我不清不醒地与你有过一回肌肤之亲,你就以为我心里有你,就可以随意轻薄我了。”
负心薄幸,先是楚清,后是苏凝霜,如今又是言清漓,移情得比朝廷送急报的八百里快马都快。
她恶狠狠的、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嫌恶:“想来你是不知我有多后悔与你有过那一次,实话告诉你,我嫌你脏得很!如今我看你一眼都觉得分外恶心,以后你胆敢再碰我一下,我便豁出去名节不要,也要将你状告到御前,叫世人皆知你玷污良女!”
第二百七十七章宁天麟找上裴澈(31500珠)
她的每一句话都如淬了毒的利刃,兵不血刃地将他剖心挖肝。
他痛得无法呼吸,可他也知道,这是他该受的,是他欠她的,无论多少都不够还。
言琛纵马入巷,他方才回来时听下人说她今日去了慕府,见雨快停了,没等慕府送人回来,便亲自过去接人,没想到扑了个空,又返回来了。见言清漓与裴澈正在言府门前说话,她神情上似是不太愉快,言琛神色一暗,立即上前。
言清漓经由青果提醒后也听到了马蹄声,立刻回头看,看到言琛时,心虚不已,忙不动声色地与裴澈拉开了两步距离。
言琛下马,她主动迎上去挽住他手臂,向裴澈瞥去一眼,抢先告状∶"哥哥你回来得正好,裴将军为了裴家老夫人的事来找我,与我起了些争执,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幸好你回来了。"
她与言琛私底下做过的事更亲密,挽个手算什么。这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丝毫不刻意,反正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兄妹二人关系好而已。
可裴澈却是最了解她的,那无意间流露出的小女儿般娇嗔情态,看到言琛时亮晶晶的眸子,都与当年在他面前一模一样。
裴澈怔怔看向他们,随后苦笑起来。
他还注意到言琛暗暗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安慰她一句什麽,虽没听清,但从口型分辨出他说的是“别怕”二字。
裴老夫人是被言清漓气死的,裴澈着恼于她,也是情有可原。言琛让她在这里等着,他独自去找裴澈。
他们二人曾为同窗,言琛对裴澈的为人也知一二,打心里觉得他不应当是那种心胸狭隘到去难为一个弱女子的男人,待走近后瞧见他单侧面颊微红,神情颓然悲切,更不像是来特意找茬的样子,反倒像他吃了什麽亏。
言琛生出一丝疑窦,却仍是抬手揖道:“裴将军,令堂过世,之恒也深觉惋惜,还请节哀。”
之后他又向言清漓那边瞥去一眼,对裴澈正色道:“若是裴将军为此前来,之恒也想多说几句。此事中,舍妹固然难辞其咎,却也事出有因,前因后果裴侯都已清楚,虽并未怪罪追究,但之恒亦不敢推脱舍妹全然无错。不过,妹不教,父兄之过,若裴将军无法平息心中之怨,之恒愿代她受责,还请将军不要再难为她一介女子了。”
言下之意,便是你有什么不满都冲我来,不要再寻她的麻烦。
言清漓手心沁出汗,担心裴澈会对言琛道出她曾故意勾引他,又死不认账的事,便死死盯着裴澈。这眼神在裴澈看来,充满了对他的不信任与警惕,全然将他当做了一个敵人。
言琛注意到裴澈目光向她那边看,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语气也跟着冷了几分:“裴将军觉得意下如何?”
他多懂她啊,她怕他成为麻烦,那他便不能做她的麻烦。
裴澈收回目光,语气也微冷起来:“言将军误会了,子阳并非要寻言姑娘的麻烦,只是家母过世,难掩悲伤,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唐突冒犯了姑娘是我的错。”顿了顿又道:“今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最后那句话,也不知是对他们兄妹二人谁说的。
言清漓的心狠跳了一下,又想起他方才抱着她吻上来的一幕,轻抿了下唇,目光冷冷淡淡地瞥向一边。
裴澈走了,言琛回到言清漓这里,她不知在想什么,眉头轻锁着,极为入神,连言琛站到她面前了都没反应,还是青果用肘顶了她一下,她才回神。
她赶紧调整神情,向言琛身后张望:“他走啦?”
言琛“嗯”了一声。
她一脸后怕的样子,抚着心口道:“还好还好,下回出门一定翻翻黄历。”又亲热地挽住他胳膊撒娇:“多谢哥哥替我解围,哥哥最好。”
青果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言琛对她拍马屁这套早已有了抵抗力,没接她话茬,目光落在她粉润的唇瓣上,反轻飘飘地问:“今日未染口脂?”
言清漓极快地闪了下眼,对答如流:“外祖母留我用了膳,之后便没补。”她摸了摸唇瓣,颊边浮现一只俏皮的梨涡:“怎么,哥哥是嫌我气色不好?”
言琛没再说什麽,只轻点了她额头一下,淡笑道:“走吧。”
……
裴澈这边,从言府门前离开后,暮色将近,商铺酒楼的灯盏纷纷亮起,繁华入眼,生活在皇城根下的百姓都在安稳度日,沉浸于纸醉金迷,唯他一人失魂落魄,显得格格不入。
不知归途,不明前路,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身后忽然疾步走上来一人:“裴将军请留步!我们王爷有请。”
裴澈向旁睨了一眼,认出是麟王身边那名内侍,步履未停,继续向前走。
吉福又跟上去,在他身侧快速低语:“将军多番派乞儿来送信儿,还将太子案的证人证据都送给了我们王爷,我们王爷只是想问问,将军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漓姑娘?”
裴澈终于止步,缓缓看向吉福。
宁天麟的酒楼中,这两人相对而坐。
“麟王殿下是何时知晓,信是我送的。”
宁天麟斟了一盏竹叶青酒,推到裴澈面前,又为自己也斟满:“不久,就近日。”
裴澈利用长公主的负罪之心,请她从罪妃夏氏那里查出了极有用的东西。
夏氏称,当年还是苏嫔的苏贵妃总是派身边的亲信苗姑去给太子宫里送补品,许就是那阵子,苗姑将太子与胞妹的私情告知了太子妃,并言语引诱她崩溃,继而鱼死网破,去给太子下毒的。
那日太子出事,苏嫔拉着她一块去盛贵妃宫里请安,“恰巧”撞见了盛贵妃与楚太医晕在同一张床上,二人虽衣衫不整,却根本不似云雨过后的样子,而苏嫔却大叫着“私通”。夏氏登时明白这是在栽赃陷害,苏嫔这贱人分明是不想被皇上怀疑到她头上,便想拉多一人下水共同作证,混淆圣听。
原本夏氏与苏嫔也不对付,但彼时二人最大的威胁都是盛家这位,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盛贵妃出事,于夏氏亦有利,于是她便昧着良心,与苏嫔一道指认了盛贵妃确有与太医私通之实。
裴澈将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后,这才让人送信去了麟王府。
而宁天麟起先并未想到这“投诚的内应”是裴澈,他是在得知裴澈与言清漓的过往后才彻底怀疑到他头上的。而后,因信中所提太子案与长公主有关,问询了太子妃身边宫女的证人乳娘后,没问出背后之人。他便去公主府拜访了一趟,故意声称是裴世子指引他来的,而荣臻长公主不知是诈,还以为裴澈暗中倒戈向了宁天麟,想想又不觉得多意外,便和盘托出。
宁天麟神色温和,语气也平静,却不难听出他的厌恶:“本王不仅知道信是你送的,还知道你与阿漓所有的事。”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道:“包括过去。”
宁天麟呷了一口竹叶青,将杯盏放下后,抬起眼皮看向裴澈:“本王知道将军是为了她,才会暗中助我,不过……”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讥笑:“也希望将军你知晓,本王是绝不会将你这番‘好心’,向她吐露半个字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由爱故生怖
这句话后,是长久的沉默。
意思已然十分明显——她是本王看重的人,本王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裴澈不禁又想到了今日她奔向言琛的那一幕,那言琛是何等不近女色的男子,同窗多年,从未见过他哪个妹妹敢那样去拉扯他。
曾经,只得他一人窥见了美好的宝珠,如今,更加光芒四射,引诸多男子为她折腰。
两个男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一个神情淡然、稳操胜券,一个默然萧索,痛入骨髓。末了,裴澈率先轻笑一声,笑容有着三分了然与七分自嘲。
了然,是因为如他先前所猜那般,麟王心悦她。自嘲,是因为麟王将他看做威胁,实在是太过多虑。
这世上谁都比他有资格站在她身边,谁都可以光明正大去爱她,唯他不可以。
宁天麟不得不承认——他嫉妒裴澈,嫉妒他得到过她最纯粹的感情。
爱也好,恨也罢,这个男人都成功地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影子,于她来说,他永远是最特殊的人。
宁天麟垂下眼眸,勾起一个温和的笑,笑容下透出几分冷意:“本王虽然不会转告她,但本王也不会白受将军的好意。”
话落,他身后的吉福上前将一只木匣交给裴澈。
裴澈先是看了宁天麟一眼,随后打开匣子,里头装着几封奏折。他一封封展开,迅速扫过,眉头渐渐拢紧。
这些奏折的内容大都是上奏武英侯裴伯晟早年运过私盐的事情,一字一句,言之凿凿。
当年宁天弘曾利用这件事引他父亲裴伯晟投靠,那之后,父亲心虚后怕,便及时收手,并抹去了大部分痕迹。但再怎么抹,也不是风过无痕,若皇帝下旨彻查,保不齐也能查出点蛛丝马迹,何况再有人蓄意推波助澜,那更不知会演变到何等地步。
在朝为官的,除了那几位真正的清流,又有几人不贪不腐、经得起细究?宁天麟原本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在此事上好好做一做文章,就算不能置裴伯晟于死地,但努努力,夺了爵、削了官,也总是可以的。
而这些已经拟好的奏折还没有被呈到御前,反而到了裴澈手里,那必然是宁天麟打算以此当做“谢礼”,要对裴家手下留情一回。
“裴将军千辛万苦查实了苏韶的罪证,又分文不取地送给了本王,本王自然也要有所表示。”宁天麟不愿欠裴澈的,裴澈送了他两份礼,这盒东西只能勉强还了其一。他继续道:“除此之外,本王还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只要是能力范围内的,任你提。”
裴澈复看了一遍手中的奏折,之后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匣子,落下盖。
“若麟王殿下找我来是为了此事,那么不必了。”
与衣冠楚楚的宁天麟相比,裴澈衣袍髻发半湿,若非有那一张绝伦俊容撑着,可谓是失礼又狼狈,偏他眼神坚定、气势不落。就像一个吃了败仗无法再翻身的将军,落魄的同时又带有一丝认命的洒脱。
“既然麟王殿下知晓我与她的过去,那必然也知道我裴澈欠负她良多,是我连累了她与她的家人,也是因为我,她才承受了她本不该承受的一切。”
只要一想到了她所受的苦,裴澈便每每觉得心脏仿佛在被人不断攥碎捏爆,喉咙中的话语愈发沉重,他喉结颤了颤,才又说道:“我如今所做的,都是我欠她的,我是在为自己赎罪,无需被她所知,亦无颜被她所知,更无需任何人替她做出回报。”
他目光落在那个装满奏折的匣子上。
名利财富算什么东西?即便他将这条命都赔给她,他欠她的,也难还清。
他扯扯唇角,将那匣子推给宁天麟:“麟王殿下想要如何做,便如何做罢。”裴澈认为自己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起身一揖,转身离开。
宁天麟转着玉扳指,在裴澈踏出门的前一刻道:“既如此,将军重伤苏氏,也是为了赎罪?”
裴澈一怔,倒没料到他这么快连这个也知道了。
“麟王殿下的耳目倒是多。”裴澈慢慢转过身,语气微冷:“那是我的事,我想如何做、做什麽,都与旁人无关。”
宁天麟淡淡一笑。
他从苏凝宇那审出苏凝霜做过的“好事”后,只恨不能立刻将那贱妇生吞活剥。不过一枚废棋而已,即便人间蒸发了,苏家也不可能为了她惊动四方,翻倒整座盛京城。
是以,他即刻命人去将那贱妇绑了。不料他的人却回来称裴澈抢先了一步,随后苏氏又被宣王带走,失了机会。
宁天麟点点头:“将军想怎么做,确与旁人无关。本王只是好心想给你指条路,想来,会比你不计后果当街重伤高官之女来得更有意义。”
裴澈不知宁天麟葫芦里到底要卖什麽药,静等着他下文。
只见宁天麟蘸取酒液,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不过我需事先提醒你,这条路,只会令她更恨你,端看你要不要选择了。”
……
裴澈走后,宁天麟站在黑暗中,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巷足足半个时辰之久。
雨后微凉,吉福上前为他披了件薄衣,犹豫半晌后问道:“殿下,既然此人在漓姑娘心中如此特殊,为何不干脆除去?”
裴澈身为武将,总有带兵出征的时候,动动手脚让他遭身边亲信暗算,或是一支流箭让他死在战场上,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吉福虽不赞成宁天麟为个女子每每失去分寸、冲动行事,却不妨碍他对宁天麟今日的做法感到不解。
当初对言琛,殿下可以毫不手软,直接派了两批死士欲将他除去,怎么到了裴澈这里,反倒谨慎起来了?
宁天麟拂去窗棂上的雨珠,没有回答吉福的疑问。
言琛那些人与裴澈怎会相同。他虽从未在年少时动过情,却也知,年少时的爱意,纯粹又热烈、冲动又美好,曾经轰轰烈烈爱过的人,至死都会难忘。
阿漓确实是因为与裴澈相恋才会遭人所妒,从而招来满门灭顶之灾。可实际上,她对裴澈的恨,大多只源于裴澈有负于她,想来她自己都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她对裴澈的恨,掰开来揉碎了讲,其实就这么简单。
交付所有真心与勇气去爱的人,经历所有折磨仍选择相信的人,最后却负了她,这才压垮她所有心气的巨石,令她不敢再轻易向任何人交付真心。也许,她是直到最后闭上眼那一刻才彻底恨上裴澈,在那一刻来临之前,她应当从未后悔过爱上过他。
这样纯粹的感情,令他羡慕得发狂、嫉妒得发狂,也令他束手无策、无可奈何,更令他惴惴不安、担惊害怕。
怕阿漓一旦知晓裴澈对她的心意与为她所做的一切,她会重新爱上他,心里再容不下旁人。也怕裴澈一旦死在他手里,有朝一日被她得知了,她会对他心中生怨,他便再无机会。
殺也不是,留也不是。
宁天麟五指卷起,轻攥住掌心的水滴。
好在今日这番试探后,大抵确定了裴澈尚有自知之明,自觉罪孽深重,无颜再回到她身边。不过……在拿到这天下前、在阿漓心甘情愿爱上他之前,他仍不可高枕无忧。
除非……她对裴澈永遠只有厌恶与恨。
第二百七十九章负荆请罪
苏凝霜被送回苏府时已经成了血人,脸上背上皆是剑伤,一只手、一条腿被刺穿,另外一只脚骨尽碎,而最重的伤则在心口处。
那匕首原是照着要害刺的,若非她心室长偏了些,定然要当场毙命的。可即便侥幸差了毫厘,照太医所言,能不能醒过来也难说,且就算醒过来了,受了这么重的一身伤,伤好后也要落下一身狰狞的伤疤,还要变成个瘸子。
堂堂盛京第一美人落得这么个下场,生不如死啊。
苏老夫人前几日才没了亲生儿子,尚未从一波打击中缓过来,这亲生女儿又将成为废人,当场哭晕过去。苏尚书苏韶倒是冷静得多,比起心疼女儿,他更恼怒裴澈行事狂妄、目中无人。
当初他虽然向裴家许诺,可以随便处置他这个女儿,但前提是裴家不能休妻。如今休书也给了,人也没放过,当他们苏家是什么?随意搓扁揉圆?
苏韶很快召来下人询问。
今日陪同苏凝霜的婢女好巧不巧地撞着了太阳穴,抬走的时候就快不行了,一到苏府直接断气。剩下那个车夫离得远又昏得早,根本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就看到裴将军面目阴沉,大小姐一过去他就拔了剑。
苏韶一无所获,遣走下人后,忍不住发怒:“这个裴澈!就从未与我等一条心过!”
苏韶踱来踱去,甩着袖子向宣王细数裴澈的行事作风:“我曾让他给我二弟的幼子在军中安排个闲职,他安顿是安顿了,却逮着个小错就给动了军法,丝毫不顾我这岳丈的老脸,将人给赶出了军营……”
“这也就罢了,可他回到盛京也一年有余了,从未喊过我与你舅母一声‘岳父岳母’,也鲜少过来与我等议事,这叫什么事?”
苏韶气得胸膛起伏,停在宣王面前:“如今这休妻之事又做得不地道,丝毫不顾及我苏家的颜面,闹得满城皆知不说,我的女儿他也说杀便杀,这哪像是要与我们和衷共济?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我苏家的死对头呢!”
宁天弘也心烦着,又听苏韶怒骂了大半天,不由火起:“行了!那能如何?还能闹到父皇面前不成!”
苏韶一怔,见宁天弘发火,便不再做声了,但一张老脸仍是拉得老长。
宁天弘耐下性子,捏着眉心道:“舅舅,若你真这么想,那都无需旁人来挑拨,我们自己就先乱了。”
若苏家将这件事闹到御前,裴澈因此被惩处,裴伯晟定然会心中生怨。这么些年,宁天弘也已经看出来了,裴伯晟是个没大能耐的,但裴澈却是大将之材。
苏裴两家的关系既然已生裂隙,此时就应当想着如何尽快修补,而不是越扯越大,一旦左膀右臂失和,对他全无好处不说,还称了那些别有用心者的心意。
宁天弘虽然也对裴澈的立场抱有怀疑,但值此立太子的关键时刻,也不顾上别的了,只能求稳,绝对不能叫任何人有机会做他文章。
他从中调和:“裴子阳今日这么做,想必还是因为表妹的事,表妹她……”顿了顿,他勉强道:“表妹她将野种冒充为裴家血脉,本就不在理,想必子阳他也是咽不下这口气,才会出手伤人。”
自己的种要被说成野种,宁天弘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得继续劝苏韶:“一年多前,子阳才回盛京时,确实与我等不冷不热的,不过近来不是缓和了许多?听说前阵子他还同舅舅你,还有凝宇,一同赴过几次宴?若表妹没闹出那档子丑事,想必他如今已愿意喊舅舅你一声‘岳父’了。再说,裴伯晟对本王忠心耿耿,他裴子阳还能另立门户,与他老子爹对着干不成?”
这事若不想闹大,苏家就得吃下这个闷亏,即便风声最后传到了皇上耳中,被问起来也只能咬定绝无此事。
宁天弘现在就怕裴澈已经知道裴冲是他与苏凝霜生的,试问哪个男人被自己效忠的主子摆了一道,还能一心一意追随?
“至于表妹……”宁天弘略一思忖:“就先送出京避避风头吧,告诉子阳人已死,消他心头恶气,对外则称表妹去了庄子照看冲儿,待过个一年半载之后,再说她突发恶疾,发个丧便是。”
苏韶能做到六部尚书,又何尝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只不过是觉得有些憋屈罢了。
“殿下,即便如此,那裴澈今后也还是要与裴侯分开看待,多多防备着吧!”经此一事,苏韶对裴澈已极难信任。
这时,苏韶的仆从突然进来禀:“宣王殿下、老爷,姑……裴将军来了。”
苏韶一愣,没想人来得这么快,冷哼道:“胆子不小,还敢找上门!”
想起那叫铁衣的副将说会劝说裴澈来苏府解决此事,宁天弘撂下茶盏:“速请他进来。”
哪知那下人有些为难:“请了……裴将军不进来。”接着他看向苏韶,斟酌了半晌,叹了口气:“奴才也不知该如何说,老爷您还是亲自去瞧一眼吧。”
宁天弘与苏韶带着人来到正门口,裴澈正立在外头,他形容落寞,身上是件半湿的袍子,手中还攥着一条有四棱的灰褐色的荆条。
苏韶以为裴澈这是连苏府的门都不屑进,沉下脸道:“你还有脸来!”
裴澈在苏韶与宁天弘身上逐一扫过,攥着荆条的手不可觉察地微微紧了紧,随后,他忽然在众目睽睽下单膝跪地,双手托举起荆条,向苏韶道:“世侄冲动犯错,特来负荆请罪,恳请世叔原谅。”
……
有些日子未曾见过宁天麟,有关苏凝宇之死的那场火,言清漓还有些疑问想问一问他,便托琥珀去馥容庄传了信,当夜便收到了回复。
两日后,言琛有军务外出,言清漓趁他不在,去了趟馥容庄。
馥容庄今日很是热闹,许是天气难得晴好的缘故,客满为患。
“可听说了?苏家二房那位五姑娘苏凝珠,就要被许给裴家那位爷了。”
言清漓来得早了些,宁天麟还没到,她便去下头随意转着挑胭脂,打算送给吴氏,以答谢她前两日送来的锦缎。这头正挑着,忽然听到旁侧几位不知哪家的小娘子们闲聊时聊到这么一句。
她欲打开胭脂盒的手猛地一顿,神思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
“裴家?裴家哪位爷?”一名黄杉女子发问:“裴家可是有两位爷……”
最先起头的那名女子,言清漓记得好像是姓王,但记不得具体名字了,只听她道:“自然是裴大将军,小的那位人都不在盛京。”
都知道苏尚书家那位大小姐貌似是不守妇道被休了,但没想到裴家再娶的人选仍是个姓苏的,就不怕重蹈覆辙吗?不过想想倒也有几分可信度,毕竟裴家与苏家的关系,谁人不知啊。
旁的几名女子相互看看,其中一个忽然反应过来:“诶?这不对吧!我记得裴家老夫人前几日才发丧,这丧期还没过呢,裴家怎么可能现在就开始张罗再娶了。”
那王姓小姐莞尔一笑。
旁人都不知道的事,偏她一个知道,不由有些得意:“说起来,这事其实八字还没一撇,只听说是苏尚书口头提的,等三年后出了丧期再定亲,裴家大爷也应了。苏凝珠她娘与我娘相熟,昨日来我家中时透了一嘴,那神采飞扬的劲儿,就跟已经成了骠骑大将军的岳母了似的。”
言清漓拿着胭脂盒许久没打开,指尖搭在盖子上,微微泛白,显然是不由自主在用力。
想起大前日裴澈忽然失魂落魄地出现在言府门前,一见着她就抱着她,又二话不说吻她,一副深情又悲怆的模样,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似的,结果隔两日就已经琢磨起再娶了。
她在心里冷笑,男人啊,还真是……
其实这个人与她早就毫无干系了,甚至是她厌恶憎恨之人,他想娶谁、与谁定亲,对她来说都没所谓,可不知为何,她的心情就是受到了影响。仿佛心里一下子长出了一座石磨台,随着那几名女子的话,圆石一点点在转动,将她今日的好心情骤然碾成了一地的磨渣。
玉竹自然也听到了那几名女子的话,见言清漓轻咬着唇瓣出神,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轻轻将她手中的胭脂盒取下,担忧地看向她:“小姐?”
言清漓回过神,放下手中的胭脂,又重新拿起一盒别的,低垂的眼睫细而密,将她的心事遮掩得严严实实。
“放心吧,我没有听她们的话,我方才是在想别的事。”她神色淡淡,低声说道。
玉竹根本就没问,她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显然是自己也没注意到这话答得有多刻意。
边上的几位小姐聊着聊着又开始说起了螺子黛、翠玉钗,玉竹也没再提这茬,与言清漓两个继续挑起胭脂,却明显察觉到她开始心不在焉了,总是一盒胭脂拿在手中盯着看许久,没有其他动作。
不多时,她忽然毫无预兆地用帕子狠狠擦了几下嘴唇,然后撂下胭脂,神色如常地与玉竹笑笑:“想是四殿下快来了,我先上去等他,你就帮我随意给吴氏挑几盒吧。”
—【题外话】—
大家放心,苏凝霜没死,只是暂时下线,但以后也作不了什么妖了。
裴澈不会复婚也不会再娶。
第二百八十章可要亲手杀了他?
言清漓在楼上坐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隐隐听到外头廊上文心在向人回话,声音越来越近,她忙撂下茶盏,急迎了出去。
一打开门,宁天麟刚好站定在门口,她轻吸了一口气。
人还没到,她便迫不及待跑出来开门,文心掩唇笑着打趣她“漓姑娘,等急了”
宁天麟是王爷,又是能为她全家沉冤昭雪的唯一希望,她总不能听到动静还无动于衷,懒洋洋地在屋里坐着喝茶吧,总得出来迎一迎,谁知他们走得这样快,这就到门口了。
那人站在她面前,笑看着她,她脸色微有些红,叫了声“四殿下”。
宁天麟方才已经听到她过来开门的脚步声了,并未像她那般吓了一跳,他眸中含笑,向她道∶“是我不好,在宫中耽搁了片刻,可是等得无趣了”
言清漓正想摇头,吉福就极有眼力见地递上来一个双层食盒,笑着解释:“今日御膳房为陛下与伶妃娘娘做了消暑的绿豆甜汤,咱们殿下恰好在,觉着不错,临走时又吩咐御厨给多做了一些,想叫漓姑娘你尝尝,这才耽搁了。”
今日不上朝,宁天麟一身竹青色常服,身上除了惯常的龙涎香外,还隐隐有勤政殿内独有的迦南香味道,看来又是被昌惠帝召进宫的。
昌惠帝年纪大了,除了热衷于女色与修建皇陵这两件事外,唯一的乐趣也就剩下钻研岐黄延寿之术了,非他必须亲自伸手的事,通常都是大手一挥,甩给下头人做。这些人里,宁天麟被他使唤得最多,许是因为身边也没什么听话又不站队的皇子了,唯有这第四子性情软和,不争不抢好拿捏。
言清漓向吉福笑笑,正要去接他手中的食盒,宁天麟长指一伸,先她接过,后十分自然地用另一只手揽着她向里走:“这绿豆甜汤与你寻常喝的不同,添了红绿丝、冬瓜糖、薄荷叶等十多种物料,你一定会喜欢……”
文心与吉福相视一眼,关上门无声退下。
宁天麟当初腿脚不便,在越州养了六年之久,甚少外出,面色总是带着一种病弱的苍白,哪怕如今身体已经大好了,这苍白之色依旧保持了下来,言清漓每每见到他,总会不由自主去担心他是不是又病了。
所以一进屋,她忙拉着他坐下把脉,两只手腕都一一号过,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放心地将食盒打开,除了上层的绿豆汤外,下层是每回宁天麟见她时都必会带过来的,她最爱吃的桂花糕与桂花酥。
这汤里还有碎冰碴,很是消热,言清漓贪这口凉,前几口喝的急了些,宁天麟噙着温和的笑,叫她慢些,而后伸手抹去她嘴角的汤汁。
这动作令她她微微一怔,接着又听到他道:“阿漓,苏凝宇没有死,在麟王府的密牢里关着呢。”
言清漓今日就是为了这事来的,起先她听说苏凝宇死了还信以为真,郁闷了两日,觉得他死得太便宜。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那火起得是不是也太顺利了,宁天麟的防备岂会如此松懈?
果然如她猜测,是宁天麟设的圈套。
她放下汤匙:“我就知道苏凝宇没有吐出所有藏矿地点前,四殿下你不会轻易让他死的。”她状作很随意地探问:“想必从他嘴里审出东西,费了不少力吧?”
她与苏氏兄妹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是变着法地想知道苏凝宇有没有遭罪,宁天麟不戳穿她,专挑她想听的说:“是费了些力气,如何鞭打都不开口,后是剥了皮、油锅里炸熟了手、割了舌头又斩碎阳根逼他吃了,终于招了。”
宁天麟说起话来总是不疾不徐,声音又清润,再毛骨悚然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轻飘飘的,像念诗那么好听。
阳根斩碎了让苏凝宇生吃下去?
言清漓顿觉恶心,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心里又觉得痛快极了,堵了几日的浊气骤然散去,呼吸可畅快了。
“招了就好,我还担心他若早早死了,你与丹阳可就白忙一场了。”怕被宁天麟看出她过于开心,她的语气平淡,可上扬的嘴角却有些压不下去了,赶紧低头去喝汤,喝上两口,又反应过来不对。
等等,他方才是不是说,苏凝宇还在麟王府密牢里关着?
她抬起头问:“苏凝宇受了这么多酷刑,没死?”
“嗯。”
宁天麟呷了一口茶,淡道:“用上等药材给他吊命呢。”说着,觑了她一眼:“今日还想问问你,想不想亲手殺了他?”
在苏凝宇被割舌之前,宁天麟又给他上了不少刑,审出了点别的,只不过用刑手段略微残忍,怕她听了不适,方才便没有尽数说给她听。
这审出来的事当中,就包括苏凝宇亲手殺害楚夫人这桩,是以,宁天麟才尽力吊着他一口气直到今日。
这话问的可就怪了,言清漓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蹙眉问:“这……为何要交给我?”
宁天麟坐近她,攥住她紧张的手,厚实的掌心将她牢牢包裹,莫名让人心安:“当年不是苏凝宇带兵去楚府抄家?我记着你家中死了好些仆役,你若恨他,可以亲手了结了他。”
圣旨下令楚家不论主子奴才,男丁斩杀,女眷流放。其实楚家只有他爹与二叔两房而已,主子少,伺候人的丫鬟小厮就少,六十七口人中,大部分都是签了活契的药农,平时都住在外头照看药田。
父亲母亲心善,逢年节就会在府中给大家伙摆饭,再多发几吊钱,那日正值上元佳节,府中人口那叫一个齐全。
若是因为这个,宁天麟才把苏凝宇的最后一口气留给她,也就合情合理了。
言清漓安下心来后,摇摇头:“不必了,四殿下处置他,亦同我亲自处置他了。”顿了顿,又心疼地叮嘱了一句:“若他没用了,便早些结果了罢,莫要浪费药材。”
苏凝宇落在宁天麟手上,可比落在她手上要惨多了,那种狗东西,贱命一条,根本不值她亲自跑一趟,还要被他的脏血污了手。况且,她也不想叫宁天麟看出她很重视苏凝宇,免得被他看出什麽端倪。
这句“四殿下处置他,亦同我处置他”,让宁天麟十分受用,听着就像是夫妇同心、不分你我似的。
“好,都依阿漓。”他眸中盛笑,揽她入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他的头则轻抵在她发顶。
本是美好温馨的一幕,可她却忽然想到方才在楼下听到的那几句闲聊,这一想倒好,心里就跟有猫抓她似的想弄清楚原委。
“对了,四殿下,我听说裴澈又与苏家二房的五小姐口头定了亲,可有此事?”她以局外人口吻,说得也相当平静,就像一个出色的细作完成了任务后,再提起与自己有过任务关系的人时,毫无波澜。
不过说完她才想起来,那位王姓小姐好像说这事是苏二老爷的夫人漏口炫耀出去的,估计宁天麟也不知情。
哪知宁天麟却眉梢一挑:“你怎会知道?”
言清漓一愣,随后面不改色地将方才在下头听人闲聊的事说了,并解释:“我只是担心,我苦心费力潜入裴府,好不容易查出裴冲的身世,又揭露苏氏私通,最后却没能割裂苏裴两家,那我岂非白费力了?”
她掩饰得真的很好,若非他早已知她与裴澈的事,必然听不出她在意的,又哪里是有没有白费力气。
他看向她眼睛,看到了她深藏于眼底的,那丝想听到他“否认”这件事的微弱期待。
方才那点“夫妇同心”的喜悦顿时降了下去,宁天麟语气微冷:“确有此事,两日前裴澈重伤了苏氏,据说苏氏伤重不治——”
宁天麟话还没说完,言清漓就立刻变了脸色:“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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