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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枝蔽月, 吟蛩四起,苍茫的蓝夜倒下来, 零碎几点疏星, 像一件靛青的袍子破了几处洞,厚厚的罩在人脑袋上,空气很是稀薄。

四甃灯炷新点起来, 连太太在榻上沉默着,浑圆的胳膊一挥, 不耐烦地挥着扇赶蚊子。梅卿在她对面坐着, 来了大半日, 晚饭吃过, 又吃了好几盅茶, 与连太太说了好几个时辰的闲话, 说得口干舌燥,心也躁闷不爽快。

连太太也是, 将压箱底的家长里短说出来不够,又拣了好些太太奶奶们的闲话说来应酬她。到这会,说得词磬语竭。她暗里瞥梅卿一眼, 梅卿还不说走, 她也不好赶客, 只得时不时的挥挥扇, 渐渐露出些不耐烦的神色来,“您吃茶。”

梅卿自然也不愿与她说什么闲话,只不过借故俄延着等连通判归家。偏生连通判给什么事绊住了脚, 迟迟不见回来。梅卿衔恨在心, 怄气不等了, 立起身来告辞。

“再坐会呀。”

“不坐了, 天都黑了,再不回去,我们老爷要吵闹了。”

“嗨,急什么,这会保不齐在院里乘凉呢。”

连太太口里这样说,却也立起身来,将梅卿一路送去角门上。梅卿前脚出去,后脚连太太便吩咐关了角门,朝墩子上啐了一口,“呸、坐了这半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为向我讨债来呢!”

她这门关得早了些,再晚关片刻,就能撞见她丈夫连通判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一把瘦骨头还不等马车停稳当就打帘子跳下来,险些将整个人跳得散了架。

也顾不得脚下有没有站稳当,眼见梅卿正往轿里钻,连通判忙趔趄着迎上去打拱,“梅姑娘这就要去了?再进去坐会?”

梅卿站在轿前回首,心里恨不得骂他几句出气,奈何还未勾搭上,不好将那泼辣劲头露出来。只是莞尔颔首,奚落了一句,“不坐了,再坐下去,只怕太太要赶人了。也是我不好,叨扰了太太这大半日,又留我吃饭,又留我吃茶,从日中留到这会。我装了大人家一肚子的好饭好茶,再不回,只恐肠胃也不答应,造起反来。”

连通判听出些怪罪的意思,忙拱手道:“你瞧我,梅姑娘到我家里来,我原该赶回来见礼的,偏衙门里有事绊住了,左右推不过。”

梅卿将眉一挑,眼转到别处去,不大理会。连通判腆着脸,忙使小厮将灯笼拿过来,亲自接了,两步送到梅卿眼前,“这会天色晚了,梅姑娘打着灯,回去留神路。”

四下里朦胧幽蓝,小厮轿夫只有几个影立在那里躬着背不说话,像纸扎的人,露出森森的鬼气。连通判只当他们是死了的活人,塞了一张纸条给梅卿,又顺道摸了她的手一把。摸出梅卿浑身的鸡皮疙瘩,将那纸条攥在手里,略微福了个身道谢,钻进轿里去了。

路上展开那条子一瞧,只写了个住址,想来是这连通判的别院。梅卿记在心里,旋即将纸条揉成一团,几个指节搓得发白,一发狠,将纸球扔出窗外。那纸团在漆黑的路上滚了几圈,不知滚到哪里,没了踪迹。

归到家来,众人果然皆未歇,东厢亮着灯,正屋小书房窗上也亮着昏昏的黄。潼山借着那透出来的一点光,蹲在窗户下头搓洗着什么。走近一看,他正提起来,却是在那里翻猪大肠。

那木盆里浮满碎白碎白的油花,蓦地叫梅卿想起方才连通判那只手,瘦得见骨,蒙着的一层皮却白森森的发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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