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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知为什么事情,才进了远浦居的洞门,在廊下就听见她抱怨,“什么了不得的主簿,我登门去见他就罢了,他明知我去,还往衙门里去!豁、我明日再要去,非要瞧瞧他是个怎样的风流人物,要有一点配不上,彩衣,咱们另拣一个!”

原来是为去访彩衣那位说定的主簿相公,两方交涉了昨日去,可梦迢昨日去,那主簿偏被叫到衙门里去了。梦迢在他家里坐了半日,受他父母款待,倒是将他家的底细摸得清楚,唯有这主簿,没见着相貌。

她算是白跑了一趟,心里自然有气。梅卿在门外听了一会,联想到是彩衣的婚事,便袅绕地笑将进去,“姐把他叫到家里来问话就是了,还亲自跑他家去做什么?费腿脚精神的。”

梦迢见她进来,将火气暂敛,脸色仍然不好,拂裙坐到榻上去,“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梅卿也不同她客套,张嘴便说:“我正缺一百两银子使,来问姐借来暂缓,等我手上松过来,再给姐送来。”

钱梦迢是有,可看她那态度,不像来借钱的,倒像来讨债的。梦迢要给她,又深知她这个人的脾性,拿了人的好处不知记恩,反要将人在心里算作是个白供她的傻子。

她是决计不愿做这个冤桶的,又不能不借她。于是一面叫彩衣去包银子来,一面在榻上警醒她,“钱嚜可以借给你,这回也不要你还,就算咱们姊妹间的情分。可你不要将我与那些男人一处打整,我可不是他们,捧着钱供你开销,转背还要被你咒几句。我命薄,可再受不得你在背后咒我。你自家也要打算打算,过日子嚜,无非吃饭穿衣,非得要绫罗绸缎穿在身上才过得下去?”

听见这话,梅卿把嘴往下一撇,眼梢也往下倾斜,“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你身上常穿的是绫罗绸缎,常吃的是山珍海味,倒劝别人甘心吃苦。”

“你这算苦么?你满大街瞧瞧,多少人紧巴巴的过日子,吃不起鱼肉穿不上件齐整衣裳……”

“得了得了,你这些教训人的话说给自己听吧。比下有余一向不是我梦梅卿的脾气。”

梅卿毫不留情地挥手打断她,瞧见彩衣抱着银子包出来,忙走上去接了,交给丫头抱着,风情袅袅地一个转身,眼向身后斜了斜,“多谢了,既不叫我还,我就不打条子了,往后也不会再来问你借。”

如此痛快利落,倒不见得是她有多大的骨气,只是方才梦迢的一句话点拨了她。是了,遥想从前,有的是人送银子给她开销,她还得摆摆架子姿态,哪里受今日的奚落讽刺?

街上闹闹哄哄的,梅卿揭着帘子望一眼,果然是春盛时节,人都愿意出门走跳。轿前走过去一个发了福的中年妇人,穿着松肥的掩襟衫,是枣红的棉布料子,已比街上许多人强了。

可棉布料子最容易发皱的,她那腰臀上好几道褶痕,跟一张老脸拉不平似的。更为可怖的是她那腰身,胖得不均匀,腰侧挤出两堆肉来,胳膊上脖子上,这里一坨那里一堆,肉也铺得极不平整。这潦草的人与人世,仿佛作画时不留神落下的一团墨,不论如何描绘,总有粗糙的痕迹。唯有在细节处落笔,一点一点描绘,方能精致。

可哪处颜色不要钱?

梅卿这一嗟叹,倒忽然记起章弥来,从而也想起她出嫁那天,他那飘飘荡荡的目光。此刻莫名觉得勾魂,也就不再能想起那些她曾千方百计想逃离躲避的污烂处。

大约是时日久远了的缘故,苦楚变得模糊不真实,只在印象里存在着,并不能再感受当时的切肤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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