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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士族荣誉的正是谢珩。”
季少龄道:“谢行检为人极傲却不自知,汉室末年,天下大乱,建章谢氏横空出世,扶大厦之将倾,匡立梁国于江南,谢政、谢赦、谢敷皆为千古名臣,谢行检一直以出身为荣,将家族利益视作至高无上,谢家在他手中彻底发扬光大,却也因他而几乎毁于一旦。”
季少龄回忆当年,“他坚信士族是挽救世道的唯一力量,只有集一国之力供养士族高门,才能培育出最优秀的政客,继而才能治理好国家。为了维护士族核心利益,他垄断书籍、废除科举、封禁私塾,民间除却农、医之书,其余尽数毁之,自称书中有屠龙之术,寻常人读而误之,究其本质,仍是一种自负甚高的傲慢。”
李稚道:“老太傅听上去对谢照的为人颇为了解。”
季少龄道:“是,毕竟也打了这么些年的交道。年轻的谢行检是我这一生见过最傲的人,景帝朝年轻官员流行骑马入皇城,滔滔洪流中,惟有他一人步行,从容不迫地拾级而上,看似彬彬有礼,实则目空一切。他只同自己认可之人打交道,天下就是他的一盘棋,除了寥寥几个对手就只有棋子,城府之深,谋划之幽,令人不敢窥视。”
季少龄感慨道:“他绝不会听取任何人的意见,毕其一生只做自己认定的事,死而无悔,所以他绝无可能原谅他的儿子,哪怕在最后一刻,他的恨意也依旧刻毒。”
李稚道:“死不悔改?”
季少龄道:“他是谢行检,他绝不会改。历史的风,将吹去陌上的尘,他的意思是,我们走通了一条路,但不代表他走的那条便是错的,路有千万条,他那一条未必到不了贺兰山。”
李稚终于道:“这个人死的太晚了。”
季少龄点头,神情却并非是单纯痛快,李稚察觉到他眼神中的隐幽,“老太傅不恨他吗?”
季少龄笑道:“殿下心思细,二十年的牢狱之灾,说不恨岂非是我假装圣人,恨有过,且刻骨铭心,所以才在骤然听闻他已经离世时忽感茫然,人死万事皆休,怨也茫茫,恨也茫茫,到了我这把年纪,什么都看淡了,回首想想,我只觉得他甚是可悲。”
“可悲?”
“如此一生,不可悲吗?”
李稚那一刻忽然想起件事,季少龄与谢照同为景帝朝名臣,两人势若水火,一生为敌,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当年朱雀台案爆发,谢照以夷族起步,杀得太子一党人头滚滚,门生故旧无一放过,却唯独没有杀当时身任太子太傅、实则为太子党首的季少龄,只是将他囚禁在金诏狱深处二十余年,甚至连谢珩一开始都没料到,季少龄竟然还活着。
“曾听闻太傅少年时与谢照有过一段友谊?”
季少龄笑道:“‘友谊’二字重了,当年渡口初相逢,借过一把伞,因缘际会聊过两句,做了五十里路的朋友,一入京即分道扬镳,后来交锋多年,彼此也不曾留情面。朱雀台案后,他特意留我一命,让我亲眼见证他是对的,我是错的,他是赢家,我却满盘皆输。”
不直接杀他,反倒教他活着,亲眼目睹好友、学生、门客一一人头落地,倾注一生心血视作亲人的太子自焚而死,身体上的痛苦只是皮肉之苦,理想幻灭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要的是他彻底丧失斗志,永世不得翻身。
是恨,但也很难说,这其中就没有掺杂那么一点点惺惺相惜,毕竟对于一位国手而言,下棋若是没有懂棋人,孤芳自赏,难免寂寞。
一生知己,一生宿敌。
季少龄道:“这一局棋下完了,我也从头到尾看完了,而今想想,不觉可恨,只觉甚为可悲、可怜、可惜。”
李稚道:“我想他最不希望的便是老太傅如此看待他吧。”
“是。”季少龄道,“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照看着赵慎:你怎么还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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