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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他浑身的血都冷了。
一望无际的旷野被雪光照亮,两三匹黑色胡马在幽幽地游荡,却见不到放马的人,极目尽头,一道白色浪潮铺天盖地激涌起来,像是荒芜多年的沙雪地扬起了灰尘,地动山摇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冰河被震得从中心裂开,一行黑骑压着风雪线往前冲,铁索般的雍阳关好似被无限往后推去。
“不,这不是叛军,是氐人!氐人!”他猛地回头朝那几个冲过来的士兵吼道:“氐人南下了!敲鱼鼓!快敲鱼鼓!”他的声音瞬间暴涨数十倍,同一时刻,远处对角线上的另一座瞭望台上,独属于古战场的重鼓声已经咚、咚、咚地响了起来,二十几年没出现过的苍凉声音,具有年轻一代士兵无法想象的穿透力量,顷刻间淹没了这座睡梦中的边城。
鼓声在空中拖拽出残影,黑色浪潮正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接近,仿佛宣告梁朝三百年前的噩梦重新归来。
“这速度是……胡马。”队副被那毁天灭地一幕震撼的无以复加,顾不上追问的士兵,失神般喃喃道:“放出来了,全放出来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那只是一种极端恐惧下的呓语,却正是一种最形象的表达,北方旷野中,源源不断的精铁黑骑被释放出来,激扬的白色雪雾代表他们正向敌人展示世上最原始的力量——践踏。
十日后的深夜,豫州城外的古道上,携带着急报的青州使者被守城将士一箭从马背上射了下来,当意识到自己被叛军活捉时,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不,这封信一定要送到盛京!让我过去!放开我!”他忽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声嘶力竭地吼起来,“求见殿下!我要求见你们的殿下!”
举着火把的雍州士兵被他一声“殿下”吼得愣住了,心道这么快就改口投降了?
豫州府中,李稚正对着灯烛读着董桢自京中寄来的密信,信中详尽地描绘了盛京当前的局势,自从两年前他重新搭上董桢这条线后,他与董桢就一直秘密保持着联系,上一次对方来信还是数月前,向他透露了梁朝廷发兵西北的细节,对他拿下崇、扬二州助力颇多,在紧接着的下半封信中,对方还告诉了他一则消息:谢珩有意辞官。
李稚看到那则消息时怔愣住了,说不上来心里是种什么滋味,薄薄的一张信纸在手中捏了很久,他一直都知道谢珩曾经到雍州找过自己,两种心情是一样的,如果说这三年来有谁跟他活得一样艰难,他明白一定是谢珩,父子亲情、士族前程、家国责任,谢照用这三样东西死死地压制着谢珩,却从未有一刻真正理解过他。
谢照觉得谢珩凉薄、清醒、无情,然而谢珩大约是这世上最多情的人了,无论对父亲、对家族、对天下苍生,他始终怀有一种发自真心的柔情,这三样本就是他心中最看重的东西,谢家代代出隐士,唯有他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出世的人,道者要堪破虚妄才能超然世外,而他这一生都在守护着京梁士族、家国天下,他是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能把他逼到辞官的份上,但凡谢照有一刻能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不至于此。
李稚能清晰地感觉到谢珩一个人守着盛京城的孤独,此生的理想已是可望而不可及,他渐渐看清了时势的走向,却终究无法置所有人于不顾,辞官归去是一种注定不能的选择,然而他也并不愿伤害自己,尽管今生相见无期,可他们却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更理解彼此,明白对方非如此做不可的理由,也愿意去成全。
李稚的心中有一种无法言述的酸楚感觉,在回给董桢的书信中,他问了一句,他近况如何?董桢也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此番在信中特意写到谢珩的近况,一言以蔽之,不太好。在谢照眼中,对于一个此刻想辞官逃避的儿子,他不可能理解。
李稚读完了信,正沉默着,侍卫忽然上门通报,说是萧皓求见,他定了定心神,示意将人放进来,随手把信折了两折,收在了衣袖中。另一边萧皓正迅速领着人穿庭过院而来,李稚望了眼过去,视线忽的一停。他的目光越过脸色凝重的萧皓,落在他身后那个满身鲜血、只能被人搀扶着往前走的青州信使身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倏然笼罩在他的心上。
李稚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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