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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拱手对谢珩行礼告辞,动作利落果决,说走就走,直接转身离开了。

谢珩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寒塘雁影一掠而过,将所有复杂难辨的思绪带向那遥远的地方,一个个都陆续地离开了,这诺大的谢府也仿佛一瞬间变得冷清起来,他站在原地,没有说什么。

两日后,谢照与谢珩终于又见上了一面,却并非是在家中,而是在尚书省的官署中。

空旷的大堂中没有其他官员,谢照用手臂支撑着上半身,坐在太师椅上望着谢珩,“今日皇帝批了杨玠的上疏,雍州文武官员陈设不变,地方照旧各履其职,三省分制也顺势推了下去。”他语气低缓,一生铁腕的政客终于遇到了比他更强硬的人,令他也不禁喟叹,“你是大获全胜啊。”

这一场围绕着雍州展开,看似是西北与盛京的拉扯,实则是谢府内部相互倾轧的权斗,最终以谢珩干脆利落地换掉雍州刺史、谢照主动妥协而告终,其实结果从最一开始就已经注定,谢珩必然会赢,原因不复杂,更谈不上云谲波诡,简单四个字便说完了:

谢照老了。

他正值壮年时都没能掌控这个儿子,如今谢珩在盛京政坛耕耘已久,而他却是离权力中心越来越远,离死亡越来越近,怎么可能斗得过比自己更年轻、更善经营的谢珩?其实他自己也早已预见这一点,否则在设局诛杀赵慎父子时,他不会提前调走谢珩。

他此番本想警告谢珩,却最终不得不承认,盛京城已不是他们上一代政客能做主的地方了。此刻的他坐在暮光昏沉的大堂前望着年轻的谢珩,忽然回想起多年前也是在这同一个地方,他的父亲谢晁辞官退仕那天,走出大门时忽然回头望向他,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理解了那道眼神。权力是残酷的,它从不会真正属于谁,年轻时翻云覆雨等闲间的政客,一旦老了,那也不得不黯然退场,这里仍然是权力的中心,但已不再属于他了。

人生苦短啊,他只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谢珩道:“母亲的棺椁已接回宁州祖地,父亲归乡后可以多去看望她。”他将那封三省分制的文书放在案上,暮光层层叠叠地冲涌着,谢照注视着那张不远不近的脸庞,却没有从其中看出来任何东西。

谢照道:“这是要驱逐我离开盛京?”他用一种略带不解的眼神望着谢珩,“你当日若是能拿出这份魄力威慑雍州,我看赵元、赵慎这类人必不敢越雷池一步,遑论谋逆了。”

谢珩道:“施政因地而易,雍州北接雍阳三关,势力错综复杂,不宜施用重政。”

谢照打量了他很久,语气忽然变得轻柔了起来,仿佛是叹息一般道:“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的儿子会如此仇视我,灵玉是个小女孩,女孩总是娇贵脆弱些,但我总想着你是该明白的。”他停了下,“告诉我,你这样做是想要代死了的赵元、赵慎、先太子,亲手向你的父亲复仇吗?”

谢珩的眼神如深潭水波般动了下。

谢照今日没有穿什么华丽的锦衣,他披着一件褐色的长袍,坐在那渐渐弱下去的暮光中,像是一株年份忽然到了的古树,外人第一眼看去,很难想象出这位银发如雾、日暮西山的老人曾坐镇梁王朝权力中枢四十年,他看起来过分衰弱了,双眼中甚至透出些多愁善感,那是年轻时名震东南的政客绝不会拥有的软弱感情,是漫长岁月所赋予给他的,最后一抹温情又伤感的色彩。

谢照道:“你真的如此憎恨我吗?再也不愿见到我了。”若是从前的大梁丞相,无论如何也不会问这样一句。

谢珩终于道:“您是父亲,我永远不会憎恨您。”他没有继续说什么,该说的话早就说尽了,四目相对,唯余沉默,这一刻他是真正的心如止水,政治不是谁说服谁、谁改变谁,甚至与是非对错都无关,政治是铁血的强权,说一不二,谢照注定无法理解他,他也不可能去憎恨行将就木的父亲,若只是为了宣泄,更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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