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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个也不是。”
他的母亲,当时只是姬妾,也就是没有名分的那种,还是个流亡过来的突厥人。
那一年,安禄山平步青云,正是冉冉上升的政治新星,恨不得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染上讨皇帝喜欢的颜色,别说他只是贪恋广寒生母的姿色,就算有过真心,都不可能给予她正式的名分。
有了这样身世,广寒的待遇可想而知,他甚至没能被允许姓安,连广寒这个名字,也是乳母抱着他在夏夜遥望夜月时,讲起广寒宫与月桂树的典故,成为日后他在战场上用的化名。
世人只知广寒,不知他的惊人身世。
他跟着府中婢仆一日日长大。
生母早在他三岁时,就因色衰爱弛,撒手人寰,而生父不缺儿子,对方连膝下有他这么个儿子的记忆都很模糊,但他毕竟是长大了,很快就被丢入军中历练,也不可能有什么特殊待遇、
他从小兵当起,凭着战功,凭着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功劳,一步步升迁,从无名小卒到五人为首的火长,五十人的队正,再往上,一步一个脚印,以军功换军职,从未有过半分侥幸。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唯一的特殊待遇,就是全军操练时,他的生父作为几万人的主帅,从他面前走过,停下来,拍拍他的肩膀,为他整理衣领。
就这样一点点的注目,也成为广寒周围同僚羡慕的谈资,所有人都说他功劳卓著,沙场杀敌无数,得了主帅青眼,不日就可高升。
但等来的,依旧是按部就班的军中生活,没有惊喜与意外,广寒早就习惯了,他并不以自己的身世为耻——没有人能选择出身。当然,也不以为荣,这种生活就像他与生俱来的宿命,无法改变,只能接受。
这样的日子对何疏来说非常遥远。
一个活在现代社会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古代军营生活,更何况是古代低级军官。
唯一安慰的是,安禄山受皇帝宠爱,他麾下的这支平卢军也从未短过俸禄,有时候安禄山为了收买人心,将其视为私军,还会自己掏钱给士兵额外贴补。
不过这些优待对于广寒来说,几乎是毫无用处的。
别的士兵存了钱,会写信寄回家,给父母弟妹家用嫁娶,广寒孑然一身,唯有一个乳母还在世,他见同袍写信,也就跟着写信,把钱都寄给乳母。
后来他才知道,早在他投军的第二年,乳母就已经因病去世了,他寄去的钱财辗转周折,最后石沉大海,不知流落何方。
广寒投军两年后,他的生父就造反了。
承平多年的大唐如一头装饰华丽的猛兽,看上去唬人,一旦兵临城下,立刻现出虚弱的原形,朝廷官员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大军从范阳长驱直入,一路杀到陈留郡。
由于造反,安禄山原本已经娶了郡主定居长安的大儿子被皇帝杀了,消息传到这里,安禄山心生报复,下令屠城,不仅让投降军官互相残杀,连城内百姓也没放过,叛军所到之处,家家户户,男死女留,金银财宝搜刮一空,血水从门前沟壑汇聚成小溪,蜿蜒在整片青石板街道上,将整座城池的主街道都染成暗红色。
“你当时也在其中?”何疏不禁问。
广寒嗯了一声。
他的确也在。
看着昔日那些老实寡言的同袍在巨大诱惑前暴露人性贪欲,广寒出手了。
他拦住其中两人伸向一名小童的屠刀,那两人杀神附身,竟还想推开他,广寒直接将他们踹倒,将他们的脑袋摁入旁边水桶里冷静一下。
但他拦得住这一出,拦不住更多的惨剧。
满城到处都是哀嚎声,还有衣衫不整的女子从不知何处逃跑出来,又很快被两三兵丁淫笑着拖回去,广寒耳边充斥的,全都是这样的悲惨。
忠君报国,爱民如子,这八个字,与广寒半点不沾。
他甚至对那个素未谋面的长安天子没有半点敬畏之心,他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到底要做什么,从军是眼下不得已的选择。
只是,但凡是个人,但凡还有点人性,就无法坐视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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