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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的恐惧里挣脱了出来,并声称“人类对繁衍的追求,源自基因对衰老的恐惧”,并劝他也赶快找人生一个。
他无法想像他和谁有一个孩子,这比想像他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不留一点痕迹还要困难。倒是有一年,看见十七八岁的大学新生,他想着明蕙的孩子也该这么大了。
他是见到明蕙才知道,明蕙和他一样没孩子,也没伴侣,她和他一样,要独自面对衰老和死亡,以前的遗憾不能通过代际转移来弥补,所有的理想只有靠自己完成。不同的是,她没他幸运,她的事业才刚发了一个芽。
他问明蕙:“你怕老吗?”
明蕙想对林宁山说他还不太老,就算老了也有许多年轻人崇拜他羡慕他。她是第一次听他服老,她听出了他的伤感,可这句话现在说却是所答非所问,于是她只说自己。
“怕能怎么办?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最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刚绝经的时候那阵才叫怕,有时站在阳光底下,眼泪都会不自觉地流出来。她自己都纳闷,绝经不过意味着生育能力的结束,她得知自己不能生孩子的时候也没这么难过。等她发现自己比之前更容易乏,才意识到绝经还意味着加速衰老的开始,她之所以会不受控地哭,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体比脑子提前预知了这一点。
“在这次见你之前,我非常怕老,怕得都睡不着觉。但见到你,我突然就不怕了。”他之前从没和其他人说过他的恐惧,因为太丢脸了。他回国后始终单身,身体的欲望却常年伴随着他,高强度的工作和运动帮他部分解决了这一问题,但有时还会困扰着他,今年开始,这个问题好像不能称之为一个问题了。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走下坡路,跟年轻人打球,脚跟不上手,只能勉强靠经验和战术赢球,再过几年,连赢球都不能了。他的精力一天不如一天,以前能够连轴转而现在前一天休息得不好,第二天都会乏,但是不凑巧他还失眠了,他开始固执地不服用安眠药,妄图用工作和运动抵抗失眠。可是即使不服用安眠药,他的记忆力也一天不如一天,衰老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拥有的东西一点点失去,直到最后和肉身一起消失。记忆力一天天衰退,但过往关于明蕙的记忆却更加清晰。他要见她一面,在他变得更老之前。
林宁山从没跟人讲过他的恐惧,于是别人便认为他没有恐惧。他跟明蕙讲他的恐惧,讲他身体的变化,他刻意掠过了身体欲望的消退,不讲不是羞于启齿,而是现在说起来很像是骚扰。
“在我有老人味之前,你能亲一亲我吗?”
明蕙说不出拒绝的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觉得这一刻的林宁山有些卑微。但她也说不出好。林宁山的手指抚过她的脸,眼睛定在她脸上。明蕙并没有被长时间观察的经验,她闭上了眼睛,林宁山并没有亲她,他抚摸着她的脸贴着她的耳边说着她不太懂的话,声音很低,像是呢喃,她知道是英语,却不知道是自己给林宁山写的信。她的耳朵被这些话刺得发痒。她不能再忍受这长时间的沉默,在林宁山的脸上飞快亲了一下,算是回应了他的要求。
林宁山笑:“不是这样的。”
明蕙没问到底是怎样的,他用行动告诉了她。不是蜻蜓点水,是晚风轻拂过树叶。很久之后,风停了,明蕙的睫毛像树叶微微颤动着,林宁山凑在明蕙耳边,低声说:“趁我还没有老年斑,亲亲我吧。”他请求的样子简直像个赖皮的孩子,但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很有大人样,也没请求过别人亲他,他只是看着比他小的弟弟在母亲怀里被亲着。也许在他更小的时候也被母亲这么亲过,但他忘了。他是家中长子,承担了父亲所有的期待,母亲被剥夺了所有管教他的权利,只好把宠爱留给弟弟。他对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会照顾好弟弟的。他出国的时候,他的弟弟在医学院读二年级,只比他矮一点儿,再也不会被其他混混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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