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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毒发。后来身体每况愈下,我看着他一点点瘦下去。极乐坊为他延请了许多名医,来一个摇一次头。我生气,说谁他娘的再摇头我割了谁的脑袋。
他笑我,说有些事强求不了。他跟我说,他死那天,我们要给他办一场盛大的丧仪。他的丧事用红不用白,他要黑街家家户户挂大红灯笼,在门前摆最好的酒送他出殡。他要极乐坊的兄弟在他棺前跳舞,后来他又反悔,说我们跳得不好看,要我们请万乐楼的舞娘来跳春莺啭,露肚皮的那种。”
韩野低头看着地上氤氲的血花,仿佛看见很多年前,苏如晦掩着唇咳嗽,鲜血从他指缝间滴落,染红一片地砖。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无所谓地擦擦手,弯着眼眸笑道:“我这人喜欢热闹,活要热热闹闹地活,死也要热热闹闹地死。我的葬礼你们要慷慨高歌,送我远行。”
韩野第一次看见苏如晦这种人,把自己的丧事规划得明明白白,连请的宾客名单都拟好了,名单第一个好像是桑持玉。韩野那时候无法理解苏如晦,这个玩世不恭的男人活得乱七八糟,死也要如此儿戏。
苏如晦的毒一日比一日深,韩野每天给他送药,后来发现这家伙怕苦,偷偷倒到窗台下面,绣球花被他浇死了一片。即使身体大不如前,他仍然天天画他的风后星阵。他居住的内堂刻满了点线交错的星图,满地皆是横七竖八的书籍,连他的床也堆满了报废和半报废的小星阵。那些星阵里镶满了灵石,但凡星阵出个岔子,溅出点儿爆炸火花,苏如晦会和他的床一起化为飞灰。
可是这家伙从来不在乎,他废寝忘食,常常忘记吃饭。韩野过来收碗筷,发现筷子被他拿去刻星图。他成天不按时吃饭,以至于有时候肚子疼。一面受药毒侵蚀五脏的苦,一面因为胃疾而腹痛。即便如此,他依然苍白着脸对韩野指点星图,“看到这个星阵没有,我新制的雷火星阵,把它布在流民营地地底,它能够消耗灵石升温,烘烤雪地。如此一来,那些流民便不必躲在地洞里捱过漫漫寒冬了。只不过这星阵现下还不太安全,冒出火来会烧死人,我得再改改。”
韩野捧着饭菜,道:“晦哥,你不好好吃饭治病,将来谁来布这星阵?”
“我不是开了星阵学堂么?你们好好学,将来这些星图阵法交给你们了。”
韩野垂头丧气,“实话告诉你吧,你的课压根没人听。太难了,成日修行就够费劲儿了,谁还听那个啊。”
苏如晦无奈道:“总得有人接手啊,我就算长命百岁,总有到头的时候。何况我这身子,眼瞅着是撑不了几年了。”他拍了拍韩野的肩膀,“你得快些长大啊,极乐坊以后靠你了。”
韩野那时候十七岁,他的确想快点长大,但是他长大不是为了极乐坊,而是为了苏如晦。
苏如晦的病情越来越重,人也变得越来越疯狂,他整整三个月没出过房门,天天刻一些韩野看不懂的东西。韩野命人收了他的大理石星盘,他刻不了星阵,就刻木雕制傀儡。他的木雕刻了一尊又一尊,攒了一屋子,地上没有落脚的地方,他的手上全是被锉刀割破的伤痕。
有人来向韩野递话,说苏老板是不是有点疯魔,因为那些木雕着实怪异得紧,它们全都没有脸。
韩野隔着榧木门看他,心里充满悲哀。苏如晦一边咳嗽一边刻木头,咳嗽越来越剧烈,好像要把肺给咳出来。最后他终于刻不下去,吐了满手血,梅花似的血点子溅上了木雕空白的脸庞。锉刀从他手里掉落,他阖上眼,仿佛玉山倾颓,咚地一声倒在地上。木雕堆成的小山被他推倒,哗啦啦滚落一地。
“苏老板!苏老板!”混混们大惊失色,纷纷冲进屋去扶他。
韩野桩子似的站在原地,紧紧握着拳。
苏如晦生病了,身体病了,心也病了。
黑街救不了苏如晦。
药毒的蔓延比想象中还要快,韩野再一次请来“神目”秘术者,秘术者说苏如晦的肺腑颜色深黑如墨,大限将近。不能再拖了,韩野终于下定决心,谋划了一场叛变。有人出卖黑街的地址,他顺水推舟,任由秘宗的军队兵临城下。当秘宗将谈判条件附在箭矢射上城楼,他联合极乐坊的反叛者把苏如晦关进了地牢。
他记得分别的那天是黄昏,残阳如血,黑街城下百草枯折,白雪迢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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