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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误了几个钟头,但辰光还早,顾微庭在码头晡了一会儿太阳,身子被金光晡暖了,脑子也灵活,斟酌之下,打算先去一趟公学。

转出码头,招呼一辆黄包车去东浦公学。

东浦公学在法租界静安区,顾微庭在黄浦区码头上,两地相隔不远,车夫手脚利索,不一会儿就到了公学门首。

公学有规定,生人不能随意进,不待看门首的人啧声相问,顾微庭不紧不慢,脱口说出校长的名字:“孟关山。”

看门首的大爷脸上皱巴巴,头发花白,因上了年纪眼神也不太好,看人的时候要将一张老脸皮拢近才能看清来人的五官。

大爷满脸狐疑的脸,打量着顾微庭,见他双眼皮高鼻子,山根架一副金丝框的洋眼镜,一看就是个斯文人,穿着打扮,好大一股留洋回来的味儿。

忆起徐万强说孟校长又聘了一个西洋毕业的博士来当老师,年纪不大,二十有六,应当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大爷啧啧一声,敛去狐疑的脸色,心里暗道:又是留洋回来的少爷。

孟校长请了许多留洋的少爷来公学里当老师,在这种时代吃过洋墨的人,见过世界的人眼光总会宽一些。唯一一点不好的便是举止或多或少有些浮浪,口袋装着几个钱,说着一口流利的洋话,也爱和堂子的先生们眉来眼去,有着不可告人的公事,文人寻妓本就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说的事儿,他们暮时到了堂子里就找先生陪喝酒陪睡觉,嘴上小心肝小宝贝欢娱一场,不到朝时就走,把挺如杆子的腰骨弯一弯,遮遮掩掩的样子贼滑,不大好看。

也不知道这位是不是也是一个斯文败类,大爷心里想着,拉开木门,抬手指了一条道,没好气的说:“从这儿走直走,再左拐,然后跟着路边的洋梧桐走。”

大爷的语气不好,顾微庭没放在心上,还习惯性的用英文道了一声谢。

大爷在公学里耳濡目染,简单的一句英文谢辞他不仅听得懂,还常挂在嘴边。他愣了一下,对这个有礼貌的少爷暗挑大指,心里一个高兴,改了方才的脸色,说:“诶,寻不着路了就问问路上的学生。”

顾微庭这次用中文又道了一句谢,大爷心里更是乐开了花,恼自己眼拙,看来和前面的少爷不同,应该是一位品性不错的少爷。

顾微庭妥首宛足在行道里,遵着大爷的话一直直走,此时正是下课时间,他与来来往往的学生屡屡擦肩而过。

男学生身穿素色的长袍马褂,头发梳成大分头和小分头,还用凝刨花抹了又抹,油油亮亮的和刚从水里泡出来的一般。

顾微庭看了好几眼抹得没有一根小碎发朝天翘起的头,心里默默比较洋发乳好用还是凝刨花好用,比较了一会儿没比较出来,他忘了凝刨花是什么味道了。

男学生和女学生分队分明,男学生在前面走一堆,女学生在后面隔着四五米的距离走一堆。女学生面无脂粉色,有编一条麻花辫的,也有打上两条麻花辫的,还有的干脆直接留成干劲利落的短发,不管是长身还是短身,上身都是一件过臀的倒大袖袄,下身一件至踝的黑长裙,从头到尾没一些珠光宝气加身,倒是比男学生朴素许多。

顾微庭将失礼的目光收回,管到脚尖上,行道只有他一道灰不溜秋的背影,远看着有些踽踽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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