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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懂事孩子。”沈家良端详着儿子的睡颜,“褚医生说中午让长栓在他那吃,我寻思着我们先别买锅了,买个瓦罐凑合使着,省下的钱换斤棉花,你晚上抽空把你和长栓的棉袄拆了重新缝一缝。”

在沈家良心里,孩子媳妇是排第一位的,也正是因为如此,结婚近十年,日子苦归苦,彭小燕从未和沈家良闹过矛盾。

要问彭小燕怨过吗?怨过的。彭小燕始终记得,有一年年初二,她和大嫂各自回娘家,沈大嫂挎个篮子遮遮掩掩的,侄子调皮掀了篮子上搭的青布,里面赫然躺着一刀腊肉并两斤白糖,而她呢,包袱里揣了四个鸡蛋。

彭小燕知道沈家二老偏心,但她不计较,大嫂毕竟给沈家生了长孙,可没曾想会偏到这么离谱。大过年的,彭小燕憋了一肚子气回娘家,有瞬间真恨不得跟沈家良散了得了。

散自然是没散成的,抛开偏心眼的公婆,沈家良本身挑不出啥错,结婚前二人经媒婆介绍相看,彭小燕亲自点头承认的婚事。

“小燕!”沈家良的惊呼唤醒了彭小燕的失神,“潘大娘在鸡蛋底下塞了钱。”

沈家良本来准备把篮子清空,明早彭小燕送长栓时顺道带去还了,结果一拿开鸡蛋,三张大团结撞入眼帘。

夫妻俩望着钱愣了半晌,沈家良把钱交给彭小燕,坐在床沿双手颤抖地捂住脸。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前有褚归,后有潘中菊等人,他们已然债台高筑。

什么债?人情债!

“收吗?”沈家良糊了一把脸,家里的钱由彭小燕管,收不收她说了算。

“收吧。”彭小燕叹气,潘中菊一番好意,他们能不收么,“记账,以后我们有一笔还一笔。”

“哎!”沈家良翻出记账本,重起一页写下日期:某年某月某日,收到潘大娘三十元,米面若干,鸡蛋十个。

记账本的前面是他们在老家时借的钱,谁两毛谁一块,加起来一共四十八块五毛,不算建房子,他们夫妻至少要还两年——长栓的病是长期开支,他们年尾能否有结余尚且是个未知数。

无论怎样日子得往下过,沈家良吹了煤油灯,掀被子在床上躺下:“安心睡,船到桥头自然直,像潘大娘说的,这坎,我们总会跨过去的。”

天蒙蒙亮,早起惯了的沈家良穿衣服起了床,他拿着鸡蛋和大米到对面搭锅,乡下人家早饭都吃得早,杨桂强把沈家良给的米倒了一半进米缸,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八两米绰绰有余。

沈家良叫杨桂强全拿去:“不能白用你们的柴火。”

“柴火值几个钱?”杨桂强将米袋子朝沈家良一扔,“搭锅算柴火费,我成啥人了,你想害我爸甩烟杆子抽我呢?”

杨三爷敲敲烟杆:“小沈呐,你这样不行啊,既然在我们困山村落了户,你就得打心眼里把自己当困山村的人,同村之间要守望相助,懂不懂?”

“我晓得了三爷。”沈家良长了脑子,他听懂了杨三爷的弦外之音,默默系紧了米袋子。

早饭的炊烟融入了清晨的雾气之中,山林秋冬多雾,浓时伸手不见五指,今儿的雾薄,吃过早饭便散尽了。沈家良在村口等到了上学的小孩们,村里到公社的路他只走过一次,贺岱岳叫他和孩子们一块。

长栓去岁到了入学的年纪,一来他身体不好,二来沈家良没钱,因此一直未进学堂,沈家良识得几个字,偶尔教他书写。看着蹦蹦跳跳的小孩们,沈家良陡然升起了一个愿望,等长栓好了,他要攒钱供长栓上学。

“到了褚叔叔那听褚叔叔的话,知道没?”彭小燕替长栓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兜里的鸡蛋饿了记得吃,妈妈中午来看你。”

“知道。”长栓手伸进衣兜,摸到圆溜溜的鸡蛋,嘴角止不住上扬,他在老家时奶奶从不许他吃鸡蛋,说鸡蛋是卖钱的,可大伯家的堂哥却经常能有鸡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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