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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车帘一角,目光从挨挨挤挤的马车上扫过。
谢灵意沉默片刻,说:“事发太突然,也不能全赖相爷。丁忧还是辞官,没什么区别。莫说服丧期过,起复与否仍然在于陛下,要是真的想留,现在夺情也无妨。”
然而问题在于,不想留他、要赶他走的正是陛下。
忠义侯道:“是不是很无情?”
这话他能问,谢灵意却不好答,只说:“相爷这一退,我们能依靠的助力被大大削弱,以后该怎么办?”
“没有谁是完全可靠的,包括自己,有时候也会害了自己。”忠义侯思索半晌,忽然发问:“方子建他们什么时候到京?”
谢灵意回答:“他们携带了不少战俘和战利品,速度飘忽不定,快则五日,慢则十日。”
“随行还有哪些人?”忠义侯放下车帘,隔绝了外来的阳光与视线。
谢灵意继续道:“除了振宣军一干将领,还有西北军的韩履宽、贺长期,西州绒族的人,秦甘路官员……”
公主府的马车渐渐走远,停在裴府前街的其他车马也陆续离开,又不断有新的驶来。
直到夕阳西下,祭客渐少,裴明悯静静地跪在一侧蒲团上,不再起身。
裴孟檀拄着拐杖从侧门进来,说:“你去歇一歇,我来守夜吧。”
“儿子不累。”裴明悯盯着牌位,一动不动。
“听话。”裴孟檀跺了跺拐,见儿子还是不听,便唤小厮去请夫人过来。
恰此时,门房来报,通政司贺经历来吊唁老太爷。
裴明悯当即回头,瞧见贺今行,便站起来。
裴孟檀见状,脸一扭朝向堂里。
“明悯。”贺今行与好友对过礼,转向裴孟檀,自觉称呼“裴相爷”或是“裴公”都不太合适,就拱手叫了一声:“伯父。”
裴孟檀抿了抿嘴,别扭一刻,还是取了三支线香给他。
贺今行举着香,站到灵前,仔细看了一遍灵牌纂刻。
他听说消息之后,才恍然明白昨日端门相遇,裴老太爷为什么要问他结亲与否。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放到老爷子与他的家族上,也是一样。
他持香鞠躬,无声道:“谢您看重,愿您走好。”
祭拜过后,他看向裴明悯,对方也正看他。对过视线,两人一齐出去。
裴孟檀背朝他们在灵前跪下,闭上眼,权当眼不见为净。
这厢,裴明悯带着贺今行回到自己的卧房,拉开床下暗格,取出一沓卷裹在一起的纸张。
这些纸张有新有旧,贺今行细看,却是阮成庸做的几篇旧文章,以及今科会试的试卷。
裴明悯指出几个地方,“你看这几个词,还有这两句话的解释,我问了好些进士,没有一个这么用的。你觉得可以作为证据吗?”
贺今行仔细想了想,颔首道:“有辩驳的余地,但可以呈上去,足够陛下起疑。”
“好,起疑也够了。”裴明悯听他这么说,绷了一日的精神稍微放松些许,再行解释:“在昨晚之前,我本想趁着十五进宫为陛下讲经筵的时候,向陛下直谏诉冤。现在不行了。爷爷临终前又叮嘱我,不可在此时横生枝节。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将这些文章卷子重新卷装起来,盯着它们说:“君子以直报怨,不报非君子。”
贺今行一直看着他。这位温润而端方的好友看似与平常没有太大差别,只是眼眶泛着红,他却听得出,那平静的语调下藏着的悲伤与愤怒。
他拿过那卷文章,说:“我明早就呈给陛下。”
裴明悯退后一步,叠掌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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