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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今行喝尽一杯茶,继续说:“学生从前读诗文,虽皆能解义,对家国时弊一类的理解却总不如山水田园或是边塞思乡之类,有切身实地之感。但一出仕,尤其是到江南赈灾之后,却渐渐体会到那些字句间所蕴含的痛苦与挣扎。因为我们个人实在太过渺小,对太多的事无能为力,抗不过山河一怒,拗不过大局权衡。到最后,徒哀民之艰难,空恨我之无能。”
这些想法在他心中盘桓已久,不止令他痛苦,还令他茫然不安。
他所受到的教育一直是要坦诚,要勇敢,要不惧不耻说出心中所想。但他如今能够倾诉这些的人,只有面前的老者。
张厌深闻言,一改温和之态,严肃地说:“你才刚刚踏入仕途,不过一介从七品的中书舍人。江南官员礼敬你两分,一是因钦差副使的超然,二则是因你由秦毓章举荐。但你不被虚相蒙蔽,不因此而狂妄自大,恪职守分,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尽心竭力做事,已经足够,何须自责自伤?”
“一人之力有限,古今如此,圣王贤相也跳不开去。但人之一族,自茹毛饮血到精衣细食,数千年改天换地,为什么?因为一人之力虽有限,但一族之力无限,齐心协力,众志可成城。你的同窗,你的同僚,难道尽是庸碌贪腐之辈?难道就没有志同道合,可携手共进之人?”
贺今行沉默地给自己倒茶,再喝尽,才低声说:“我与从心同窗同学,与他姐姐也……有些旧谊,但柳氏家变,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心中有愧。但从心坚持柳氏完全无辜,我不忍反对,但也无法认同。”
“律法与人情,常难两全。”张厌深缓了缓神,靠着扶手,皱眉道:“我不评判柳氏如何,只提一句诗,‘西江贾客珠百斛,船中养犬长食肉’。王朝以农为本,江南路的商业发展至此,百姓大半口粮要从别路买下运回,柳氏也因此飞速壮大。然而粮食生产与河路转运皆靠天吃饭。像六月洪灾一出,全境遭灾百姓即刻断炊,虽有常平仓贪腐影响,但与重商的风气未必没有关联。这一次稷州有余粮可借,如果稷州同时遭了灾,出不起呢?那江南路立时就要全面崩盘,天下也将大乱。”
贺今行回想这句诗的全文,若有所思,“土地和粮食才是根本。”
“商业可便利百姓生活,若在任何时候都能保障基本的衣食供应,发展商业未必是坏事。但这次洪灾的结果你看到了,国库亏空,筹措赈灾银历经曲折,朝廷遏止这股风气,也是必要之举。”
张厌深并不在意四民之分,所言只纯粹考虑当前局势:“而柳氏商行作为江南商贾之首,太平大坝连接的可不只是江水航运,保的也不止是江水沿岸风调雨顺;最重要的,它是支撑雁商将买卖做遍大江南北的基石。太平大坝一塌,他们的天,岂能不塌?”
“按佛家讲的‘因果’,柳氏依靠江水发家,就注定会被江水吞覆。”
“天行有常,如此说来,不管怎样挣扎,从心都一定要经受生离死别之痛?”自事变之后,贺今行看到柳从心麻木与消沉的模样,就难免会想起对方在小西山的时候,哪怕带着些疏离的傲气,神采依然飞扬动人。对比之下,更令人难过。
“嗯?”张厌深思索着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如今他扬帆出海,不失为一条生路。”
“可这不是道家的学说吗?”能这么通解吗?
“兼收并蓄,能为所我用者皆可收为己用,不必拘泥于一家之言嘛。”老人笑眯眯地说,哪怕身在禅房,也毫不心虚。
老师坦荡包容的态度奇异地驱散了贺今行怅然的情绪,他在自己背来的书箧里取出一册宽本的账目,摆在炕桌上,“柳家大小姐曾交给我一匣子账册,我上交给了刑部。但我这里还有一本账册,与太平大坝有关。”
“我不看。”张厌深按住推向自己的账册,摇头,“先问在前头,这本账册里所涉及到的所有人,现在下场如何?”
贺今行不解其意,收回来自己翻看,按着名目一一查对下去,越看心越凉。
“其中江南路的官员,除了齐宗源二人,其他人都死了。”他回忆,“我认得出是漆吾卫的手法,但总督府发出去的讣告,死因或暴病或意外。当时正值淮州起疫,百姓之间风声鹤唳,我虽猜测与大坝有关,但仍认为许轻名是不想引发动乱而大事化小。现在看来,他或许早就。老师知道漆吾卫吧?”
张厌深微微颔首,“显而易见,对于这件事,我是说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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