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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横之站起来,先向裴公陵行礼,他坐在第一排临窗,再转过身,面向众位同窗作了一揖。
先前在斋舍内没发觉,此时一看,贺今行不由咋舌,怎地同窗一个个都比他要高。
正慨叹,就听舍友缓慢而坚定地说:“我也要从军。”
他说“要”,而不是“想”。
贺今行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在那笔直如一杆旗的身姿上。
平素寡言的少年此刻一字一句,认认真真:“我家世代戍守南疆,不论太平与否,我父亲说,这是我们的责任。我读书习武,便是为了有一天,能更好地履行责任。国家总需要军队,将军和卒子,报国之心,皆是相同。”
满堂静默。
“好一个报国之心皆相同。”裴公陵合掌叹道,然后示意他们都坐下,道:“人生总会面临许多选择,家国己身,梦想责任,世事自古难全。”
他温和地看着少年们:“不必为此感到过分痛苦,选中一条路,走下去就好。尔等年纪轻轻,若果真后悔,那就从头再来嘛。”
陆续又有十数人站起来诉说自己的志向。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虽说朝廷并不尊文抑武,但正如先前所说,当今陛下无为而治,四海盛平。武功难以出头,大部分人便都志在科举。
暖融阳光照在少年们神采飞扬的脸上,更显春朝勃勃生机。
贺今行却忍不住叹息。
天化纪年已至十四,中央与边防的得力武将却都还是先帝中期便已有盛名的那一批。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再五年,十年,有多少名将能继续跨马提刀还要两说。
他想到这儿,看了一眼同桌的贺长期,后者一张俊脸没有任何表情。
由于他想事情过于入神,引得裴公陵注意,点了他的名字:“今行,你且来说一说,未来有何打算?”末了添一句:“既成师生同窗,便不必拘束。”
贺今行收敛思绪,起身行礼道:“人生在世,世事无常,该怎么样,便怎么样。”
这话却有些含混,不少学生忍不住笑,有人问他:“那你来小西山做什么?听说郡主赏你钱财,你可是不接,只要读书的。”
“莫不是装模作样,哄骗郡主?”
他只笑道:“钱财太多或许无用,书读多了却肯定是有好处的。两相比较,那我肯定要来读书啊。”
学生们又议论道:“你这话似乎有道理,可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听起来倒像是视钱财如粪土。”
“可郡主是免了他的学费的,真要论起来,钱财对他亦不可或缺才对。”
“你小子一张嘴倒是厉害,没想清楚便再好好想一想。”裴公陵却看得清楚,这小子不是还未确立目标,就是刻意不说,随口糊弄。
说完,他让大家安静下来:“今日到此为止。诸位回去以志向为主题作一篇述论,立意自便,下节课交予我。”
钟声响起,诸生起立行礼:“先生慢走。”
裴公陵一踏出讲堂,众学生便跟着涌出教室。
贺长期亦是起身就走,一整堂课没说一句话。
贺今行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便不想了。独自去食舍吃饭,午时一过,便又去了藏书楼。
擦地板的任务三日一次,他惦记的是给人当书童的活儿。
到达时,张厌深正站在一排书架前找书。看见人来,招手示意近前。
他换了身远山紫圆领宽袖棉袍,比端坐书案后更显劲瘦,筋骨突出,如嶙峋山岩。
贺今行走过去,叠掌行礼:“先生好。”
先生学他一本正经,捻须道:“学生也好。”
两人目光相对,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贺今行主动说道:“先生需要学生做什么?”
张厌深却没说事,而是问:“除了《尚书》《春秋》,还看过什么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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