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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什么怒意,“我还是先前的话。张皎刺伤了令尊,又从未向你提及过此事,于公于私都对你不起。”
“你是气他也好、恨他也罢,就是打他骂他,那也全由得你,想他也不会有何怨言。可是非曲直、一码是一码,何至于说出如此诛心之语?”
他抬头瞧着秦桐,神情恳切,瞧得秦桐不禁悄悄错开了视线,不再看他。刘瞻坐在椅子当中,身子前后打晃,两手紧紧扶住了扶手,才堪堪稳住,又接着道:“上一次作战时,张皎亲手杀了多少人,身上受了多少处伤,你也知道。他回来时身上衣服都烂了,满身都是血,脱下上衣之后,我瞧着他身上是一道伤套一道伤,不知让多少人、多少把刀给砍在了上面。”
“他那日作战时情形如何,我在营中自是没瞧见,可你秦桐不是瞎子,想来定是看见了的。”他忽然将话说得重了,忙回转了话音,“你自己说,说他会做叛徒,你相信么?狄震、夏人又会相信么?”
秦桐半晌不语,过了一阵,忽然低声道:“我只是想不到,你们两个竟然都骗了我。”
刘瞻一怔,同样默然片刻,随后摇了摇头,看着秦桐,只说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秦桐笑笑,不再说话,扶着刘瞻站起,客客气气地将他送了出去。
他与刘瞻自小一块长大,算来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的情谊了,没想到刘瞻竟能一面将刺伤他父亲的刺客留在府里,一面若无其事地在府上同他谈笑风生。他初闻此事之时,震惊、愤怒之余,不免还有几分伤心。
但这伤心并不算深刻。因为他知道,刘瞻是晋王,而自己是大将军之子,陛下若在,他便辅佐陛下,陛下不在,他则要辅佐储君。他与刘瞻二人同朝为臣,形势如此,他毕竟也有过对不住刘瞻的地方,刘瞻欺瞒了他,那也没什么话可说。
但是张皎不一样。他与张皎乃是布衣之交,同张皎交往之时,他没存半点功利之心,既不从他身上求些什么,为他做了些事情之后,也不愿他感谢自己。他坦坦荡荡,拿出了一片赤诚之心相待,从没想过张皎竟然会欺骗自己,而且一骗便是一年之久。
他不是没怀疑过张皎。无论是在集市中抓捕盗贼之时,还是同他一起舞剑的时候,还是其他的几次,他都起过疑心,但他随即便自己打消了怀疑,反而还暗暗责备自己疑心太重,觉着自己对张皎不起。
正因为如此,得知真相之时,他才愤怒到了极处、也伤心到了极处,恨不能大哭一场,却强自忍了下来。后来张皎被押解进京,关押在大理寺中,他得知消息,既盼着朝廷能严办了张皎,又怕朝廷当真严办了他,忐忑数日,听闻张皎被免了死罪,释放出来,他第一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可随后心中又腾起一道怒火,当即便策马出郊,拿剑砍折了好几棵树,才怏怏回城。
再后来张皎回到凉州,对他道歉之前,他心中愤怒不已,可张皎当真对他道歉之后,他却又恨得更加厉害。他有心想狠揍张皎一顿出气,可见他受刑之后,身上瘦了一大圈,连弓都再拉不开,不觉心中发梗,不由得熄了这个心思,只是心中仍有一口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始终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当中。
这时候,他居高临下,目光远远追着张皎,瞧着他没再上马,左手提刀,脚步远不似往日轻捷,却三两下杀死一人,缓了一缓,随后竟又上前去,看了一阵,不禁张弓搭箭,远远对准了他。
他瞄得准了,忽一松手,羽箭便即破空而去,“嗖”的一声,穿过张皎盔上红缨,正插在他背后一个夏人士兵的脖颈上。
张皎愕然抬头。秦桐站在石壁上面,手握长弓,默不作声地垂眼俯视着他,半晌后,终于对着他展颜笑了一下,随后张弓又射倒了一个,脚下一蹬,踏着乱石向下跃去。山风劲急,吹动他黑色的袍尾,在日光下猎猎鼓动,如同鹰隼张开的翅膀,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起,从峡谷间的这一线蓝天当中掠过,远上云日之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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