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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说:“哦哦,是周大人买的。周大人是叫阿鸾吧,我听说阿鸾要辞官,阿鸾若是离开建业,昙娘也离开么?”

“我……”

长公主坐在裴昙对面,她看着裴昙,笑了一笑,说:“你犹豫了,是没有想好,对不对?”

庄宗和明德皇后的子女中,长公主的眼睛最像庄宗——她是单眼皮。四十岁以后,长公主威势渐重,不笑时气势迫人,令人不敢冒犯,可是她一笑就不一样了,眼角一弯,便露出了属于长辈的庄重温和感。

裴昙如实回答:“回殿下,是,裴昙尚未想好。”

长公主说:“那我如果说,我请你和我走呢?昙娘,我早就知道你,仰慕你的文采。郢州多发溺婴案,乡民不愿意养育婴儿,我读过一篇禁溺婴榜文,条理清楚,文采也好,我写信问我外甥八郎,榜文是谁写的——我知道不是他写的,他不擅长做骈文,他回信说是你。你写文书比崔琬他们写得好,崔家阿琬他们写的文书是写给大人们看的,要写‘彯组云台者摩肩,趍走丹墀者叠迹’①这样的话,而榜文是要给百姓看的。你写得好,我记得你,我女儿又向我推荐你,因此我觉得我必须得亲自来见你,让你知道我爱才和求才的心意。我可以背出你写的榜文,用我背一遍吗?”

“殿下,不必、不必了。多谢殿下厚爱,裴昙受宠若惊。”

“昙娘,让我猜猜你现在的想法:你有几分想拒绝我,因为你不了解我,你又觉得自己是阿鸾的妻子,该顺从他,阿鸾要退隐,你觉得自己也该笼居在家,不见外人。可你有才,你该施展自己的才华,不要埋没了自己的才华。我如今四十六岁了,比你年长很多,我活了这么多年,犯了那么多错,终于知道了一件事:你不要把自己当作女人,你要把自己当一个人看。你不是谁的妻子、谁的女儿,你也不必认为自己会是谁的母亲——不要把你的才华拱手让给别人,让它冠上别人的名字。”

长公主顿了片刻,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我只问你一件事,问得或许有些冒犯,但我希望你想想清楚,然后回答我:你的丈夫周家阿鸾身体不好,他若是去世了,你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不再嫁么——你不想再嫁,但是你族中的长辈、你的兄弟,能同意么?”

长公主看着裴昙,裴昙说:“我不知道。”

“昙娘,你觉得有才华是坏事吗?我不知道你的兄弟怎么评价你的才华。不过,你的父兄一定看重自己的才华,他们借此赢得名声,又借名声自重身价——男人不看重的,不一定坏,但是他们看重的,一定重要。你是璞玉浑金,我识得你,不论你怎么看我,我都要告诉你,你才华出众,你该骄傲。不要埋没你的才华。”

“裴昙三生有幸,蒙殿下青眼。但是裴昙实在很怕辜负长公主殿下的信任。”

“昙娘,你和八郎交好,你熟悉他,但你不必过分指望八郎他们。我和你都是女人,我这一路走得不容易,他们是男子,不会像我一般理解你的苦处,比如你写公文,你不能写下自己的名字,而他们或许会觉得给你笔就已经是恩赐了,你本来就不该留下自己的名字。”

裴昙的神色微微变了,她忽然觉得有些悲哀,她说:“殿下,几年之前,我在海柔见过高平郡王,我们共同饮酒,我舅父为我们请了歌女和乐师。冒雪前来的歌女年纪不大,希望我再叫几位歌女来,我奚落了她。殿下,我现在觉得后悔了,我不该那么做。我那时有错觉,以为自己高出歌女,我不喜欢她的贪玩。可是,她只是想更开心一些……有什么错呢。其实我和她一样,命运都不得自主。您的提议让我心动,我在恐惧中敬听您的教诲。”

裴昙想起了她和荀靖之、第五岐饮黄酒听良曲的那一天。小雪一直在下,黄酒入喉,她接诗“最是无情帝王家”,后来她遇到了帝王,帝王之情使她嫁作人妇,使她今日、今时坐在此处,少有自由。她以为她比歌妓聪明,她会有更多的自由,不,并不,她们都是女人,这已注定了她不会拥有她弟弟裴简那样更广阔的人生。

那天第五岐接“家”字——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回望第五家或安德杨家,如今竟然真已是墓冢相叠了。荀靖之接“累”字,累累枯冢,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

王侯蝼蚁,毕竟成尘。命运让所有人处在动荡中,作为女子,裴昙已被牢牢钉在了周鸾的妻子的位置上。

长公主说:“昙娘,命数实在未知,而变易有时会令人战栗,以至于恐惧。我来得唐突,其实算是打扰了你,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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