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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系着的竹筒解下。
竹筒里被塞得满满当当,一沓尸格,一份信笺,以及一朵翩然飘落的秋桂。在花朵落地之前,柳七稳稳地将它托在了手心里,随即一抹了然的笑意绽放在唇边。她将秋桂夹入手边的一卷书中,透过翻动的白竹纸书页,一朵泛黄的栀子花隐约可见。
无需查看信中的落款,这般登徒子做派,不是沈忘又是何人呢?
那笑意只持续了数秒,便被严肃认真的表情所取代,柳七开始仔细研读沈忘笔下光怪陆离的案子。
厚厚一摞信笺,详细描述了他是如何孤身赴考,如何偶遇偷药不算偷的李四宝,如何被程清晏救下,又是如何决定为纪春山师徒讨个公道。那靖江县苍白的浮尸,流淌在街面上粘稠的血迹,以及义舍摇动的烛光,都透过沈忘隽永秀雅的字迹呈现在柳七的面前。
他总算没有虚耗那一身的才情,不枉我身家性命相托。柳七心中暗道。
那日的饯行宴上,柳七曾力劝有出世之心的沈忘踏入官途,甚至以方氏父子做比,说出“等死,死国可乎”的豪言壮语。然而,她娓娓道来的可不仅仅是建文名臣的夷族之祸,更是她身负的血海深仇。
正学先生方孝孺的确被诛了十族,然而燕王朱棣不知道,天下人也不知道,上天眷怜,终究是给方家留下了一枚遗珠。
在方家满门抄斩的密令尚未到达之时,时任宁海县尉的魏泽趁夜将方孝孺的幼子方中宪救出藏匿。而后,交接给台州秀才余学夔,余学夔乔装改扮,带着方中宪从海路逃亡,辗转数月后抵达松江府青村,交托给方孝孺的门生俞允。
就此,方中宪便在松江府扎下了根,做了俞允的上门女婿,改名俞德宗。
这一场辗转数地,交托三人的惊天救援,在燕王朱棣的眼皮子底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躲过了血色弥漫的瓜蔓抄,躲过了不见天日的锦衣卫诏狱,躲过了无处不在的朝廷鹰犬,最终保住了方氏最后一丝血脉,在松江府开枝散叶,将那耿直壮烈的朔风留在了温声软语的江南。
而柳七,便是方孝孺的嫡系子孙。
因着祖上的灾祸,方氏,也可以说是俞氏后嗣谨记拒不入仕的铁律,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家中男子对官场避之不及,身为女子的柳七却甘入贱籍,也要同这天下不公搏一搏。
为了不累及家人,柳七改换了自己的姓氏,从“俞春归”变成了“柳七”。
此正是:十载京尘化客衣,故园榆柳识春归。
这段族中秘辛,自她记事起便深埋于心,从未对任何人提起。那日饯行宴上,却差点儿对仅仅相识几日的沈忘和盘托出,事后每每念及,她都说不清是何缘故。
也许,正是因为那登徒子满不在乎的躯壳里,藏着与她相似的,拳拳赤子之心。
柳七终于读完了沈忘誊写在信笺上的最后一字,掩卷深思。沈忘已将随风零落的雀羽织就成翼,只待她完成点睛的最后一笔。脑海中将案情再次梳理完毕,柳七胸有成竹,提笔写道:“齿痕蹊跷,刺入肌理深浅有异,非是兽类所为。若以人持兽骨,仿照兽类咬合之型,或可成。”
不过半日,信鸽便乘着蒙蒙烟雨再次出发,返回它的始飞地:靖江县。然而,柳七所不知道的是,在信鸽往返的几日内,尸魃之祸却有了难以预料的新进展。
却说那日,沈忘正在窗前奋笔疾书,却见街上灯影交错,行人如织,宝马香车尽皆向长街的西南方向涌去,与前几日一入夜便人影寥落的情景迥异,便向张坦询问道:“掌柜的,今夜可是有什么节庆,怎么如此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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