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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地已经不能更烂的烂摊子,突厥和叛军在西北步步逼近、南方部族与西边的吐蕃又都蠢蠢欲动,阴霾的日子穷极灰暗,那时他的确以为自己就要成为大周的亡国之君。
而偏偏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候……贻之回来了。
如同神谕从天而降,他在天下人前再一次挽救了摇摇欲坠濒临毁灭的王朝,天子只是软弱的附庸、只能留在金碧辉煌的皇城等待颍川方氏舍身沐血来救,不知打从何时起“卫”之一姓再不能象征无上的光荣与尊贵,而只会令人联想起卑劣的私欲与耻辱的溃败。
他并不以被贻之拯救为耻,毕竟打从他身陷夺嫡之争的那一刻起颍川方氏便一直在救他的命——只是他该拿刚刚迎娶入宫的新后怎么办?他明明知道,她在听闻那人生还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要离开了。
……她应该离开。
她还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她该有明亮鲜活的一生、而不该被困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宫殿里——没有人会在他和贻之之间选择他的,甚至连他自己也一心想过对方的人生,他渴望像他一样做个万众瞩目名垂青史的英雄,而不是在名臣阴影下百无一是可怜可悲的所谓“君主”。
可他却又偏偏不能让她离开。
国之将崩天下离乱,即便是贻之也未必便能扭转败局保全社稷,他不知何时便要用到宋氏南迁避祸,后位只能属于宋氏女——何况他又能如何放她走?立后之事并非儿戏,他已携她一同祭拜过天地宗庙、谒见过群臣百官,世人不能接受第二个莫名其妙离开宫禁的皇后,方冉君得到的恩赦更非人人都能享有。
而且……他也不得不为自己百年之后做打算。
贻之看人的眼光极好,不过短短几日他便能明白他为何会心仪于她——那是个很聪明的女子,许多事不必挑破便能心领神会,更好的是心性,沉静又淡泊、并无争权攘利的贪欲与妄念,待熹儿也好,或许正因自己幼时在家中也不得宠、是以更能体谅他在宫中的艰辛不易。
他想,她或许正是可堪垂帘的好材料。
帝王之心其深似渊,有时看似寻常的一步背后却暗藏无穷深意——他当初选中宋疏妍的理由有很多,除了她是宋澹的女儿、更也因为知道她与家族关系不睦,他不会给自己的江山留下后患,一个与母族唇齿相依的皇后终究会为社稷带来外戚之忧,而她孤立无援,对他来说正是一枚最省心也最好用的棋子。
唯一棘手之处……便是她与贻之的旧情。
他其实是相信贻之的……普天之下不会再有比颍川方氏更忠诚的臣子,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为自己的君主舍命,多少忠良都曾马革裹尸为国捐躯——所以他没有将这桩旧事揭破,笃定贻之心中自有自己的章法,即便他对那个女子有再多的疼惜不舍也绝不会做于天家体统和社稷安危有害的事。
他是对的……但也不对。
他们在梅林相会,贻之果然并未试图将皇后带走,可他看他的眼神变了,他能察觉其中暗藏的隐忍和压抑——他们自幼相识,他对他的了解更甚于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他知道他的内心正在剧烈地挣扎,或许他对那个女子怀有的并非只是纯粹的恋慕,而更有父母双双离世后对脉脉温情最后的寄托。
而他也最明白,如何做才能真正扼杀对方心底的欲望。
方氏之人是不可战胜的——他们有威慑天下的兵权,有仅次于皇权的权力,有众口传扬的至清之名,想要依靠强权制服他们根本是天方夜谭——他能依靠的仅仅只是锁链,忠义的锁链,良心的锁链,人情的锁链……能束缚方贻之的从来只有他自己,他必须让他亲手斩断自己内心的旖思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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