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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年级的书都有拼音,贺仪把拼音练会了就开始拼汉字,读课文,组词造句。他学得很快,一天天都没别的事,就在屋里坐着看书。
陈宏天天回来提醒:“离书远点,别把眼看烂了,没钱给你配眼镜。”
贺仪却像海绵见了水一样往书里钻,他看书的时候总有一种撑过饥荒的人初次看到食物的疯狂。对学习也有着某种神圣的憧憬,像沙漠中缺少水源的植物一样,因为资源匮乏,甘愿将根扎进地下几十米。
书上的解释有限,贺仪有时候看不懂就抓住陈宏问,但陈宏其实也没上过几天学,他答不上来。干脆又给贺仪买了本旧字典。
北漂的前几年除了日子苦点,倒也没什么。
筒子楼里住得多是在附近打工的人,有几户年轻夫妻还带着小孩儿。每到下班时间,大人做饭,孩子放学,几个孩子穿着校服骑车回家了,他们背着书包疯跑上楼,又一窝蜂地跑下去。沉默了一整天的筒子楼就开始热闹起来。
每当这时候贺仪就会短暂休息一会儿,他有时候下楼扔垃圾,有时候去小卖部买东西,也有时候什么都不干,只是下去散散步。
他从不跟那些孩子说话。他觉得他们太幼稚,但他又常常远远看他们。那些男生在楼前的空地上玩玻璃珠,女生玩过家家。
贺仪常常想象王力那些人是怎么把他们哄走的,他在楼上听他们说话,观察着每一个人。
某天他下楼,有个女孩主动跑到他面前问:“你跟我们一起玩吗?”
贺仪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忙不迭跑开了。
伴随着对善恶的理解,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明白,那是种他一生都无法根除的愧疚。
他永远无法融入他们。
他一边从狭小窗户里窥视那群孩子的童年,又一边为另一群孩子祈祷——那些被装进面包车,被关在毛坯房,被遗落在了遥远的深山里面的孩子们。
贺仪渐渐又茫然了。他将自己摘出来,一边是阳光灿烂,另一边满目疮痍。像是父母挂念子女一样,他不禁想到,那些被王力卖出去的小孩子们现在是不是也这么大了?
他知道楼下每个孩子的名字,知道王妙可和王诗琪形影不离,知道她们的妈妈在同一个车间上班,他知道杨含有个表弟,每次来都能教给大家玩新游戏。
他们在沙土堆上挖坑,在葡萄藤旁边画了一堆方格子,有段时间男孩女孩都买了橡皮筋……他们放声笑着,贺仪常常也能跟着笑出来。
他太了解那些孩子了,有时候不小心在楼道撞上,对方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我过一下!”
贺仪就会有种强烈的兴奋,他想说:“王子博你妈妈还没回来呢,不用着急!”或者,“你好王子博,我叫贺仪!”
但他从没说过。他感觉他和这些小孩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那天,贺仪看到一个更小的孩子,生面孔。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人家屁股后面。
后来他知道那是王子博的妹妹,刚从老家过来。
小孩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天天在家里盼着哥哥放学。常常提前半小时就在楼下等。
贺仪边背书边看着她等。
某一天的下午,他一抬头,发现一个高个子男人正拉着小女孩的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远处停了个小面包车。
贺仪脑袋轻轻嗡了一声!
那感觉太熟悉,熟悉的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麻绳捆住了,差点没呼吸上来。
小孩手里攥着根棒棒糖,顺着那个男人的手势往面包车那边瞅。
贺仪腿有些发软,他踉踉跄跄跑下楼,男人已经抱着小女孩走出去一段路了。
“王一梦!”贺仪大吼道,“你妈妈找你!”
王一梦回过头看贺仪,和男人说了什么,但男人没有停脚,反而走得更快了。
“王一梦!”贺仪使劲吼,不知道王一梦妈妈是否在家,他只能拼命追。
他腿软的好几次差点栽了跟头,出了一头汗。终于在那人上面包车前赶上去了。
高个子男人把王一梦塞到车后座,看向贺仪:“你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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