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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除了一展他天赋的军事才华以外,最为深刻根本的变化,却是将平日里所知所闻所阅览的兵法策术真正落到了实处——此次出征以前,他尚有某种少年的傲气,蔑然自高而视匈奴诸部漠北蛮夷如无物,只以为是弹指间便可以犁庭扫穴殄灭无余的化外丑类;但等到真的犁庭扫穴立下了大汉数十年未有之战功后,少年将军反而沉寂下来了。往日些许自傲荡然无存,留下的却是不可磨灭的印象:
虽然惨败于大汉之手,但能立足草原七十年之久的匈奴,的确也是极为聪明、敏锐、强韧的部族。汉军的胜利绝非轻而易举,即使有天书情报乃至各种造物的帮助,战役中的波折困境依旧不可胜数,数十万大军真是在生死边缘挣扎了无数次,才有此堪称“侥幸”的胜利!
不错,侥幸。匈奴当然野蛮凶暴,但野蛮凶暴并不代表可以蔑视。实际上,能与中原相持数十年之久的匈奴,绝对是大汉合格的敌人。它之所以被硬生生锤到灭国,本质上是对手开挂太狠,而绝非战力不济。
对这样的敌人,可以痛恨可以忌惮,却绝不可以蔑视。某种意义上,所谓“大汉天下无敌”,朝廷以此激励人心尚可,但做为亲临前线的将领,心中必须要有自己的衡量。
以此论之,消灭匈奴难道便是战争的终焉了么?如果仅仅因为未来可能的祸患,便抛弃这样的神物,设若有更为强力的外敌掌握了同样的力量,难道还能妄想大汉的军力可以继续无敌天下,横压万国么?
公孙贺等文臣可以有这样不切实际百战百胜的幻梦,但被坚执锐的将领却委实生不出如此的自信——敌人是强悍的,敌人是凶猛的;一旦稍有麻痹大意,中原所遭受的反扑,恐怕将无可计算。
当然,这种“为之奈何”的论调实在是有点悲观了,多半不合皇帝那雄才大略而目空一切的心气。所以霍去病垂目视地,心中不能不有忐忑。但即使再忐忑不安,这句话也是非说不可的。所谓百战百胜而国必亡,如果真因为胜利而生出了某种盲目的虚骄之气,那实在是不可预料的麻烦。
但出乎意料,皇帝只是轻声笑了一笑。
“说得倒有些意思。”他曼声道:“天书为朕转述过一段话,什么‘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虽然不知出于何方英杰之口,但似乎是英雄所见略同……不过,朕也问了天书一句——它口口声声将所谓‘生产力的发展’说得如此可怕,那么,上下数千年不可计算的国家朝代,难道都从没有从这生产力发展的困境中摆脱出去么?”
显然,这个问题是皇帝窥伺斟酌已久,所精心推测出的天书避无可避之软肋——如果生产力发展如此危险,为什么在历史偏差值的计算中,又将技术进步推许到如此的地步?天音对历代发明兴革的推崇,又难道是假的么?
这一问委实是神来之笔,无怪乎皇帝的语气中有了得意:
“朕问出这一句后,这天书就支支吾吾再难开口了。要不是反复逼迫,略施手段,还真套不出消息来……它最后吞吐着告诉朕,说孕育生产力是最为冒险的大事,某种意义上类似于修道的天劫,十个国家有九都个不能度过生产力发展时重重的劫数,稍有不慎便是形神俱灭;可真要是有那一份侥幸能顺利走完这条登天之路,那么旧社会产育出的婴儿便将壮大强盛,脱胎换骨,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威能了——便仿佛凡人羽化成仙,与先前的境界再不可相提并论,原有的敌国外患,就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了。”
“而这个脱胎换骨的过程嘛,便唤做‘工业革命’。”
霍将军嘴角不觉微微抽动。显然,天书深知皇帝那崇信方士熟稔阴阳的脾气,所以挑的例子都是在往修仙上靠……不过,这比喻也确实恰如其分,顷刻间便让霍去病把握到了关窍。他叉手肃立,低低出声:
“陛下,若以天书的意思,莫非是真有国家,走完过这条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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