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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固化,也就成了华夏文化推崇备至的东西,所谓舍生取义,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所谓凛凛气节,大概如此。归根到底,不过是不同形式下不同国家的立身之道而已。”
大概是这泄漏的天机太过惊人,望着李孝恭从容平静的面容,李丽质嘴唇蠕动片刻,终于低声吐出一句:
“所以——所以这道德节义,也是因时而生,因地——因地制宜么?”
说到此处,纵然长乐公主广阅世事久经历练,也不由感到了一丝心悸——自孔子笔削春秋以来,儒家最重纲常仁义,渐渐已经将道德崇高化神圣化,拟定为了某种万世不可更易普天如一的神圣标准。而——而如果李孝恭之言准确无误,那岂非道德也是由不同的环境孕育而生,并会随之演变流化,再无常规?
这不是要赤裸裸打三纲五常的脸吗?
李丽质有点不太敢回话了。
倒是李孝恭极为镇定,微微一笑,语气不变:
“这就不是我可以揣度的了,我只不过复述天书的话而已……不过天书所言确凿无疑,中土与西域诸小国,处世的思路的确截然不同。西域漠北的小国部族完全可以以投降为生,做一根毫无负荷的墙头草。但中土不行。中土天然就是大国,所以绝无投降与依附的空间——一切稍有常识的外敌,都不会允许这样的大国有一丝复苏崛起的时机,所以只要稍有可能,都必定会不遗余力,施加最为惨烈狂猛的攻势。而在这样的攻势之前,中土甚至连投降乞和的余地都是没有的。谁会接受一个大国的投降?谁会容忍一个壮盛古老的广大国家静息在侧,默默的等待东山再起?”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虽然天书中老赵家子孙后辈不争气,但他们祖宗说的这句,却是实实在在的真理。”
“所以,大国小国之间彼此难以理解,其实也是很正常的。对于小国来说,屈膝也好乞降也罢,甚至为强者做奴才,都是可选的生存之法,人家说不定还代代口传心授,密授着投降献媚的心法呢——形势如此,没有什么可以鄙夷的。即使陛下……陛下稍稍了解以后,其实也无可指摘。但大国嘛——大国没有投降的资格。大国一旦屈膝,那就连奴才也没得做,所谓亡国而灭种,所谓侵吞而蚕食,下场之凄惨痛苦,绝非小国寡民的部族可以预料……所以,对于中土而言,从一开始就没有投降能够苟活的选项——如果外敌实在过于强大,那么在抵抗中死亡,也总比耻辱的屈服中被残杀脔割强上百倍。”
说到此处,李孝恭停了一停。他此时心绪起伏,想起的却是自天幕上窥伺到的那个案例。自贞观六百年以后,偏安江南的赵宋最终亡于蒙古人之手;这些兴于漠北的蒙古人被称为“天灾”,所过之处劫掠捣毁无不残破,凡有抵抗都会遭遇屠城的恶报,高于车轮的孩童都会被杀死。而在南宋钓鱼城处,蒙古人所遭遇的抵抗前所未有,乃至于连可汗蒙哥都死在钓鱼城城墙以外。这种抵挡并未挽救南宋灭亡的命运,但在之后的战斗中,蒙古人却忽而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他们基本没有在江南屠过城。华夏文化由此幸存,躲过了翻天覆地的灭顶之灾。
而这仅存的一点江南元气,就成了朱元璋日后北伐翻盘的底牌。
所以说,不抵抗者是死,稍微抵抗的死得更惨,但如果你坚决抵抗到底,抵抗到将对方的首脑都一炮砸死,那对方反而会变得温和起来,愿意给你一条侥幸的活路。
从这种意义上说,历代圣贤谆谆教诲,所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真不是什么无稽放诞虚无缥缈的假话空话套话,而是实实在在传承千年文明最底层的本色。作为占据中土这块天赐之地应许之地的民族,屈膝投降者死无葬生之地,而成仁取义死不旋踵的豪杰,则往往能给后人留下一丁点的星火——他未必能驱逐外敌,但功成不毕在我,而所为必不唐捐,所有的抵挡都有它的意义;而为抵抗所流淌的每一滴血,都将获得一千倍一万倍的报偿。
历来英烈雄杰舍生取义前赴后继,所心心念念的,大抵也是如此了。
当然,所谓夏虫不可语冰,在这种底色中浸淫久了的人,天然而然就会有某种不可自觉的大国气质,以至于竟然用这种独属于天朝上国的标准有意无意的要求诸位蛮夷小国,乃至于为它们做起了道德审判——天可怜见,这些小国有讲究气节讲究道德讲究舍生取义的资格吗?你让人家宁死不屈,那岂不是逼着它亡国灭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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