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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如何增强国势,兵马从何而来,那多半是强词夺理,一番排比比喻以气势强行压过去而已。
纵然汲公见多识广,但毕竟浸淫已深,难以免俗。可也正因为难以免俗,他才立刻品出了天幕娓娓道来中某种新的东西——那并非比喻排比以气势压人的纵横辩术,用词虽而平实简单,但起承转合间却俨然有缜密的逻辑——由铁器而至农耕,由农耕而至军事,最后收拢为大汉强悍莫比的国力。说理之中条分缕析,翔实而又细密
这缜密严谨的新式说理当然令汲公耳目一新,自觉领悟到了某种超乎于寻常辩术的境界。但这说理严密归严密,可由果至因一路追索上去,大汉强盛的根本,竟在于这小小的……冶铁?
如此滑稽荒诞的结果,自然令汲公目瞪口呆,三观俱碎,一时难以理解。可难以理解归难以理解,这天幕的解释却委实也太严密繁琐了,因果之间彼此勾连,而且句句有事实佐证,委实……委实是反驳不得。
可怜汲公绞尽脑汁,穷尽一生所学,竟尔奈何不得这紧密联系的逻辑链条,终究只能瞠目结舌而已。
【可以说,仅仅从汉武帝时的这几个侧面,我们都能窥探大汉强盛的密码。用冶金学者的话来说,华夏数千年来,几乎所有的冶金技术,源头都开创于汉朝,这样巨大的材料学飞升,不强盛才是怪事。
而自唐朝以后,华夏的拥有的技术逐步扩散,蛮夷随之崛起。当巨大的技术优势被抹平后,艰难的僵持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不过,这里我们并不是要以此为宋、明、清开脱。人类的信息交流永不停歇,技术扩散当然是不可阻止的自然规律;但面对技术时的选择,却是真正出自个人的意志——武皇帝时的冶铁技术冠绝世界,领先东西方少说千余年;可这样先进到匪夷所思的技术,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不要忘了,铁器技术最早来自于亚述的赫梯,并逐步扩散至中东、中亚,华夏掌握炼铁的时间,已经晚了西方少说数百年;而中华大陆从不以铁矿闻名,中原所能开采到的铁矿石,品位远远不如罗马,甚至比不得中亚。
掌握着最落后的冶铁技术,用着最差的资源,难道是靠躺着就能躺到世界第一的么?
人们今天口口声声谈产业升级、弯道超车,说白了,大汉乃至武皇帝时,进行的就是一次狂飙猛进、匪夷所思的弯道超车,顶着天时(铁器传入太晚)、地利(铁矿石太差)的所有劣势,竟尔一路反超一骑绝尘,将原本高高在上的中东与西方甩下了一千年之远!
以这样的眼光回望,武帝时的某些政策就相当有既视感了。皇帝强行将盐铁国有,成立以铁官为首的庞大国有集团,不计一切代价的为冶铁业注入资金、赏赐爵禄;并积极与卓王孙等私有的炼铁豪商联合,借助商人的力量打开西南商道,获取蜀地高质量的铁矿石。
——加大投资,搞活市场,积极通商,所以你看,人类总是这么没有创意。
这是庞大而豪奢的投资(修建于各地的高炉可见一班),也是持之以恒的投资,武帝用桑弘羊改革铁业;而霍光秉政后诛杀桑弘羊,尽废桑氏之法,却唯独在盐铁上不肯退让半步。这叫什么?这就叫产业政策的持续性。
这恐怕是人类历史上最早也最精彩的产业升级案例了。它以雄辩的事实证明,技术终究决定于人而非物质,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人类的力量足以克服任何技术的封锁与阻碍,而以外力来推脱是最为可悲可笑的举止。
正因为有了这样案例,我们反观华夏的后一千年,才能在对比中感觉出某种不可遏制的悲哀。
所谓“汉朝奠定了华夏两千年的冶金技术”,这自然是大汉最光辉的冠冕;但反过来说,又何尝不是华夏深沉的遗憾?
——如果两千年来的冶金历史都只是完善、修补而再无开创,那么数十代的后人呐,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钱钟书说,华夏文明总是因早熟而早衰。这是极为婉转的谏言,却也一针见血——我们回望历史,往往惊叹于祖先灿烂的功业;但正因为功业过于灿烂,反而给了后人无限退缩与苟且的余地。武帝留下的遗泽太深厚、太丰沛、太不可思议了,后人哪怕仅仅享用着伟大的遗泽,都还可以保持一千年的技术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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