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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以一国一地为界域,以家乡父老子弟为根基的军队,便实在是太原始,太低效,太,太可怜了。无怪乎那位勇冠当世、天下披靡的“项王”会战败,在这样的手段之前,纵使白起复生,恐怕也只能束手吧?
扶苏不懂什么“制度”,什么“先进”,但他本能的意识到了这小小举措中的光辉前景,那不可思议的优势。
不过,以天书而论,这样混合诸国、多多益善的练兵法,应当来自于皇帝书同文、车同轨的策略……他悄悄瞥向皇帝,疑虑油然而生:
陛下如此操切的推动一统天下的种种举措,目的便在于此么?
扶苏不能再想象下去了。他将“韩信”与“大一统”几个字默默记下,朗声诵读:
【先进制度消灭落后制度从来不是那么文质彬彬的,大一统刚刚降临于世间,便以极度的残暴宣告了它相对于分封制无与伦比的优势;这些优势并非来自于大儒的唇枪舌剑,而是以强横的力量建立在项王、英布、彭越累累的头颅上。
什么叫历史车轮滚滚而过?很简单,但凡敢阻拦在先进制度之前的,都被碾成了碎末。
刘邦一天下后置酒宫中,纵论当世英杰时也曾沾沾自喜,讥讽秦“自失天下”。他也的确应当沾沾自喜,尤其是在窥探到大一统那吉光片羽的威力之后。这套制度原本是始皇帝传于后世的至宝,即使幼稚而残缺,却俨然已经有睥睨天下的无穷力量,超乎于过往数百年的一切名将高贤的想象,它碾压战国的余孽,便仿佛成人殴打幼儿那么轻松。
刘安说,仓颉造字之时,鬼神畏惧于文字的力量,无不在深夜战栗。而以此论之,想必始皇帝拟定车同轨书同文的诏书时,六国的魂灵亦在恐惧战栗——那是大一统的胚芽,是新制度的胎胞,它一旦睁开眼睛,便将索求整个旧世界的血作为报偿。
只是可惜啊,可惜始皇帝的后继者是个十成十的蠢货与白痴,胡亥将至宝随意丢弃于地,任由旁人拾捡。而汉初三杰及高祖刘邦,便是有幸捡到这份重宝的人。
当然,秦末汉初的制度毕竟是残缺的,汉初所能窥探到的力量已经难以想象,但不过只是大一统的百分之一。直到刘邦曾孙那一代,大一统才真正以完整形态出击,数战而扫荡漠北、廊清西域,所谓南越屠为九郡;宛王头县北阙;朝鲜即时诛灭,天下武功之盛,肇极于此。
华夏文明能占据东亚最为肥沃、富足的耕地,当然不是靠什么天命的赏赐;中原一次又一次击败觊觎膏腴之地的蛮夷,仰赖的多半就是始皇帝的大一统——只要将广袤的土地与丰富的人力组织起来,仅凭资源优势就可以耗死敌手,所向披靡。
所谓“百代皆行秦政”者,也正因如此——无论嘴上喷暴秦喷得再凶,但真到自己办事的时候,那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毕竟,用大一统锤人固然很爽,但要是棋差一步,被人用大一统迎面一锤,那可就吃不太住了,对吧?】
诵读到此处,扶苏不由停住了声音。虽然胸中翻涌沸腾,但委实一个字也不能吐露;他手捧帛书,缓缓向皇帝跪倒,勉强发出嘶哑的气声:
“陛下……”
到现在,他终于明白皇帝将自己召入密室之中,展示这份至宝天书的良苦用心了。
这一声呼唤包含情感。但祖龙只是默了一默,并未回应长子殷殷的深情。
他只是淡淡开口:
“以现下的情势看,招揽百家高人还在其次,要紧之事,还在于这天书所谓的‘三杰’。朕会为你备齐人手,要仔细留意。能用则用,若不能用,亦不可放脱。”
他取出一张绢帛,随意抖开。上面墨迹淋漓,誊写的正是萧何、韩信、张良的姓名。
——黔首人才们不是寻求上升的机会么?朕便给他们!
这无疑是在向长子移交至为关键的情报。扶苏百感交集,伏地叩首谢恩,几乎语不成声。
等扶苏小心接过绢帛之后,始皇帝垂目沉思,终于悠悠出声:
“如天书所说,这‘大一统’是朕留之后世的至宝。只是所托非人,反而为刘邦做了嫁衣裳。而今朕将这至宝托付于你,若你还不能承受,那便真是天命攸归,非人力可以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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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三十日,三川郡,阳武县。
重峦叠嶂,寂寂无声;苍茫绿荫之中,唯有一面容俊美的华服男子徜徉于林间小道之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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