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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不该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信众的面前呼唤佛子的俗名,会令他难堪。况且,他策马走得那样急,定是要迎送昭明的灵柩入宫,有紧要之事在身。

她分明可以等的。

可他没有等。

纵马疾行的佛子听到了这一声微不足道的唤声,即刻慢了下来。玉白的身影凝在了不远处,细腻的雨丝在他周身晕开一层淡淡的柔光。

他登时勒住了马,好似回过身来。清冷又锋锐的目光透过一重又一重的人山人海,隔着氤氲缭绕的雨雾,与渺小的她对视。

天地间的喧嚣静了下来,只剩下潇潇的落雨声。

长街上无数道视线向她涌来。朝露不堪注视,垂下眸子,脚底的水滩恰可自照。

面庞污黑,不辨容貌,蓬乱的长发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泥水,身上青一块,白一块,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像是一片方从泥池里捞出来的落叶。

朝露顿觉狼狈不堪,不由后退几步,赧然之下想要跑开。

马蹄声又起。

下一瞬,身间骤然一轻,她已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淡淡的檀香萦绕。

朝露被他环在双臂之间,羽睫颤动,颊边薄红更甚。她尽量不去看马下众人讶异万般的目光,语调又低又怯:

“放我下来。你这样不会失了颜面吗?”

“颜面?是什么东西。”他微微皱眉,转而轻笑一声,英气的眉宇舒展开来,双眸温润如水,漾着难以言喻的惊喜,拂去她所有不安:

“朝露,我等你好久了。”

第81章 契机

雨歇了, 风也停了。

高昌王城的官驿,高顶檐间积累的雨水满溢, 顺着狭窄的琉璃瓦坠下, 一束一束淌落,绵绵密密,泛着幽青色的点点光泽。

洛朝露从湢室里沐浴出来, 微微偏垂着头, 素手捋着一缕湿漉漉的青丝。

一抬眼,就看到洛襄。脊背直挺,端坐在堂前,骨节突出的手执着一串佛珠, 却一动不动, 如一樽静止的白玉佛像。

她已许久未见他这一身装束了。

玉白袈裟镶绣宝莲金丝纹,无数金线细细密密地缝在缎面,拂动间, 满目金光,明焰灼灼。双肩披有雪色描金的绸带,迤逦身后, 飘然出尘,宝相华严。

这是佛子的服制。唯有他可以穿着。

也唯有他穿着, 才如此合衬相宜,恰如其分,才可赞一句天下无双。

朝露细碎的脚步顿住, 立在那里, 清圆的水珠自她乌黑的发梢缓缓滴落。

她一路跟随北匈大军伪装成流民, 又逢大雨骚乱,形容狼狈且窘迫。她方才在湢室尽情地精细梳洗一番, 褪去一身泥泞,至少足有一个时辰。

她以为他应是要去处理高昌的国丧,或是流民的安置事宜。

万没想到他一直在这里,没有走。

只隔了一两步的距离,朝露赧然,止步不前。本来冒死回到高昌的豪迈勇气这一刻泄下,颇有几分近君情怯的意味。

人虽未至,香息幽来。

少女沐浴后的清香,随着腾腾的水汽自冰肌玉骨透出,暗香浮动,盈盈一袖。

一呼一吸之间,若有若无,洛襄迟滞地回过神来。

枯坐多时的他意识不明,脑中思绪因太过纷乱而空空茫茫。

他以为,她应该和她最亲的三哥在一道,得偿所愿,再难思返。

初到莎车的时候,她时常在夜阑梦中,泣声唤着三哥的名,泪湿枕衾。

后来听闻洛枭的死讯,她不辞辛苦,不顾艰险回去乌兹,为了给他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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