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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她倒水的那双手,掌心有浅浅的、结了痂的伤痕,手侧有青紫,在白皙的肌肤上异常显眼。
“前几天不小心伤到的。”迎着她关心的眼神,宋兰亭道,“没什么大碍。”
“子虚在昌黎郡那边有不少事要做,忙得厉害。”宋兰亭从案几上抽了一封信递给她,“忙到报平安都只有寥寥一句。”
阿英接过那张信纸展开,信纸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安置病患,事务繁多,平安勿念。
她认真看了好几遍,是哥哥的字迹,那纸也与平时昌黎郡那边寄过来的质地一样。
阿英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难道是她想多了?
“若有子虚的信件,不会瞒着你。”宋兰亭笑着指了指案几上另一堆堆叠着的文稿,“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你若是闲着无趣,燕溪知下午会到书院来,让他带着你玩。”
阿英攥紧了手里的信纸,乖乖点了点头:“多谢掌院。”
她从宋兰亭的小院离开,轻飘飘的信纸莫名有种沉甸甸的错觉,明明一切都没有问题,哥哥也是平安的,她该感到高兴的,但她的心总像是飘在空中,安定不下来。
掌院双手上的伤痕总在她脑海里晃来晃去,那分明……是自己的指甲掐出来的伤痕。
在送走阿英后,宋兰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拨开案几上那堆文稿最面上的几张字帖图画,从里面抽出了一叠状纸,或者说,一叠罪证———里面详细记载了瘟疫爆发的原因,以及直接或间接促成了瘟疫蔓延的官员名单,其中被写在首位的名字,便是刘衡,即昌黎郡郡守。
这张纸上详细记载了刘衡生平经历:
刘衡父亲被族长之子在一次醉酒之后失手推入河中溺亡,求告无门反而得罪宗族,故而寡母幼子倍受欺凌,族人抢夺他家田地,地痞流氓常常找茬,他的母亲为了替他博一个生路,自焚而死,此举震慑了刘氏宗族,宗族恐惧羞愧之下,接手了他的衣食住行,并供他读书,他少时发誓若有机会为官作宰,必会奉公守法,造福一方。
刘衡在读书之上颇有天赋,少时成名,初入官场也确实是个清明廉洁的好官,但随着岁月变迁,他在宦海沉浮间磨去了初心,化为了浊流的一份子。对瘟疫隐瞒不报,致使大量百姓染疫死亡,究其原因不过是贪权,他在出事的第一时间便将事情压下,也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和权势,可惜瘟疫不同其他,处理不慎以至惨剧蔓延。
———这是明面上的、挑不出任何错来的调查结果,无论是谁看了,都只能唏嘘,叹世间造化弄人,感慨初心难永,悲哀清官难得。
除了这份明面上的调查外,暗地里还有另一份截然不同寥寥数语的验查:
刘衡少急智,人聪颖,其母唐氏受族人威逼,几次险死,得刘衡安排,假死脱身定居韩国长垣关,后燕韩之战爆发,长垣关破,其母被燕人击之,亡于关中,尸骸难敛。
若只看明面结果,便是为官者欲壑难填最终酿出大祸,但若是看了暗地,这场瘟疫究竟如何,便值得深思了。
宋兰亭忍不住想,若是当时去了昌黎郡的人不是子虚,若是刘衡没有被他当即立断地控制下来……那么以刘衡明面上的官声而言,只要他能在百姓绝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拿出一线希望,百姓就将化为他手中最可怕的利刃,将燕国割得鲜血淋漓。
一郡之乱,并非小事啊。
宋兰亭慢慢翻着手里那一叠纸,心中思绪万千,除了像刘衡这般万死难辞其咎的人外,还有另一部分人的死亡也令人痛心遗恨,比如抚宁县令范元铎,比如苍县主簿胡康……一条条性命随着这场瘟疫,永远沉眠黄土。
无论有多大的冤屈,也不该以无辜者的性命来复仇,那样与施害的人又有何区别?
宋兰亭将那叠厚厚的、写满了墨字的纸一张张整理好,每一张纸,每一行字,都是曾经活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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