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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旁人会觉得,上辈子他向宰相俯首屈服,是因为权势眯眼,自甘堕落。其实不然,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卑劣的手段不过是他的铺路石,他早就没有傲骨这种东西了。
他七岁,父母双亡。
幼时启蒙,他被教导君子守正、泥而不滓。他相信人间有正义、清者必胜,天真狂妄到不顾众人阻拦,非要到县衙门前击鼓鸣冤。
他还以为,自己能从道德礼法上,逼迫赵锋等人认罪伏诛。即便不能,赵锋等人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只要他上告陈情,定会有官员为他双亲伸冤。
可是结果呢?彼时的县令并没有见他,反倒通知还是县丞的赵锋,任由他被抓拿入狱。
他被关在父亲冤死的牢房内,饿了整整两天。夜里的牢房很黑,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他。不远处的犯人欺辱他是个孩子,嬉笑说着他父亲是如何经历酷刑,不愿低头最终被活活打死的画面。
他恐惧死亡,所以在外头下雨的那个下午,爬到牢房顶部的小铁窗,伸长舌头疯狂地舔栏杆上的雨水,狼狈得像条狗一样。他从上面重重地摔了下来,四周的犯人都指着他笑话。
他没有哭,却很想回家。他自出生就没有睡过一次硬床、饿过一顿饭,他甚至想过,如果赵锋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恐怕会忍不住磕头求他。
于是,当顾常睿将他从牢里救出来,他本能地期待能够依赖顾常睿。他将家里的一切全数交到顾常睿手上,祈求获得在父母身边才能获得的安全感。
可结果是什么?
七岁时,顾瑾言就明白了。
这世间,官官相护,夺宝的是县丞,受利的是县令。如果不是宗亲们图谋他家家财,和赵锋联手,父亲之死未必能被这群人轻易粉饰。
而救他出狱的人,就是冤死他父亲最大的那匹财狼。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他已经得到了‘教训’,恐惧得只想活下去。
他表面维持着镇定和端正,骨子却已经变成大牢内抓着栏杆、拼命伸舌头的一只狗。他不敢被任何人知道自己在牢里的那两天,仿佛只要不被发现,他就还是父母膝下、那个高贵骄傲的顾家小少爷。
那时候,顾小碧手臂和脸上经常带伤,顾瑾言不瞎,他看得见。他吃着送来的馊饭,两年没有裁过一件新衣……他沉默无言,不是不知情,只是不敢反抗顾常睿的苛待。
顾瑾言知道顾小碧在他身边承担的角色很重,但也没想到会这么重。他还记得中举那日,顾小碧捧来谢师礼给他。盒子里的砚台雕刻得很是好看,买下至少需要二三十两。他自己也没用上这么好的砚台,甚至一度想要将它留下。
可顾瑾言到底还是顾瑾言,他不过十五六岁,就知道要留下尊师的好名声,为自己图谋更多。
他那时以为,谢师礼是顾常睿派人送来的。当时他在书院读书,顾小碧不能入书院陪同,只能在镇子上的酒楼帮人干活换口饭吃。他怎么也想不到,顾小碧会有能耐为他攒下这么一笔银子。更别说,顾瑾行克扣断他月银,他每月收到的钱又是打哪来的。
他刻意不去探究顾小碧的处境,说羞愧也好、无情也罢,他就是这么做的。他安慰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无论是去书院还是去赶考,他都带着她。为官后,衣食住行他从未苛待过顾小碧,府里谁不知道她跟随多年,哪个下人敢越过她去。
顾瑾言觉得这是心照不宣,自己已经补偿完顾小碧了。
可直到今日,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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