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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阶忽然转目直视于她,加重声音道,“女君素来心软莫当,从未变过,就算此时决意不会给,一旦亲眼目睹那水深火热的场面,必然拔不动脚,狠不下心。”

簪缨神色晦暗,见沈阶忽然后退几步,在灰尘飘浮的厦室内撩袍跪下去,神情楚穆:“女君,成大事者需取舍,你既笃定了不会给药,就要袖手到底,因你亲赴山阳除了自涉险境,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若你心怀侥幸,去了疫城,难料会出什么差池,变生肘腋之时,再想保住这味药,难矣!女君深思,此药若失,大司马如何?大司马若失,女郎余生当如何,这大乱初平而未定的天下又当如何?”

他深识人心,远远比簪缨更了解她自己。

她这个人就是这般,见弱小则不忍,遇不平则施援。

这一路行来,她的目光一直放在世间最低处,救助世间最低人。如此心肠,固然是一片难得的仁心善德,但是,一味心软之人,是无法登高临顶的。

“你起来。”簪缨轻呵一口气,“我不会给的。蹈玉,你不信我?”

“那就离去,别进山阳城。”沈阶坚持谏此一点,目光深沉,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恳求,“女君之道,一以贯之,蒙城军户之事女郎是如何做的,尹家堡假成亲女君又付出了什么,阶历历在目。一万人和一人,当女君身临其境亲眼目睹时,还能坚定不移吗?女君,切莫重蹈复辙,次次把自己添进民生疾苦的火坑里,你的宿命,是腾飞九天,不是与苦难众生共沉沦!”

“重蹈复辙?”簪缨听出弦外之音,重复一遍,皎白昳丽的脸上划过一丝茫然,好像第一次认识沈阶这个人。

“原来,你一直不认同这两件事,觉得我做错了?”

沈阶腮骨棱动一下。

第一桩,当初女君看不了蒙城军户受辱,要去救人,以三百人对阵三千,侥幸得手后,他为了给女君打造一支无比忠诚的武婢,逼姜娘拔刀,惹女君不快。

时至今日,女君身边除了姜娘一个武婢外,再无自己的心腹女护卫队,用的还是大司马给她的影卫。

第二桩,便是前不久女君与尹真假成亲事。当时沈阶力劝,一个尹家堡不值得她如此费心费力,想收拢就强围,想做大事本就是义不掌兵慈不掌财。

可女君依旧不听,用的还是

怀柔手段。

怀柔不是不行,只是习惯成俗,她就会一次次被她的心软拖累,走的永远是弯路。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便算心怀广大吗?到头来山还是山,川还是川,不过一沟一壑而已。

他一直认定,也一直为之努力的,是将他的女君送上峰巅云顶,睥睨天下,振臂一呼啊。

反正今日该说的,不该说的,沈阶都说了。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他不知道。命途走到这里,沈阶睁着那双被高烧淬得熠亮的狭俊眼眸,索性开诚布公:

“主忧臣辱,阶只为自己没能劝动女君而自愧。女君,这场瘟疫的源头,十有八九来自陵川,亦即源于战乱。真正能让百姓安居,减少死人的方法,从来不是施行小惠,而是尽快统一南北,平定天下。这件事,”

他话音一顿,感觉到一股热流从鼻孔流下。

沈阶伸指一抹,垂眸看着指尖上的鲜血,寂了几许,反用手背抹掉鼻血,对窗外的簪缨继续道:“这件事,只有大司马和你做得到。大司马非女君不能完成北伐大业,女君非大司马不能服众,你二人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南朝已经烂到根子里了。

北朝则迫切需要一位重整河山的君主。

她当仁不让的志向,该在这里。

簪缨逆着小院的日光,静静凝望沈阶。

她依稀记起,这个一路追随于她,看着她一步步有今日成就的郎君,第一日登门毛遂自荐时,对她的称呼便是女君。

可她即使到今日,依旧想不通,怎会有人敏慧到从那么早的时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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