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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没想过会打中。
死了吗?杜恒熙想,若是死了就替他好好安葬,每逢清明中元,自己都会去看他,陪他说说话,绝不让他寂寞。若是活着,即是命运安排,就让他活,自己好吃好喝地养他一辈子,偶尔去看看他,如果他不想见自己就算了,全当另养个家雀。
只是不料,生死未卜,马和人都堕入了高崖深涧。其下多利石,摔下去粉身碎骨,多成碎肉。
马蹄拖着一道血迹,到崖边没了踪迹。
所有人无功而返,马回德那边又催得急,最后杜恒熙只好不甘心地拔营回京。
不见了,竟然不见。潜伏暗处,叵测危险,是敌是友,都不可知。自己那一枪打中了他哪里?是一枪杀了他,还是堕崖而亡,还是侥幸没死?
骑在马背上,辗转不定。
他心知肚明,很多事情是没有公平可讲的,爱一个人累,恨一个人,同样心力交瘁。那索性就斩断了,快刀斩乱麻。
可竟然没有结果。那就只生恐惧,未知的恐惧。
坐火车到北京,此时京城防务已经全部由马回德的人接管,全城电报电话线尽皆割断,城里贴满了安民布告,通衢要道上也布满了看守的岗兵。京里的百姓睡了一觉起来看到这种场面都很惊讶,却也不慌,实在是这几年政局变得太快,已经见怪不怪了。一夕之前,局势又已经改头换面。
安朴山在军队入京前收拾了财产带了家人就想偷偷坐车逃走,还没有出直隶就被拦下,又被押送回了北京,被送回私宅看守起来。
被关押起来的第三日,一辆黑色军车停在公馆门口。
带枪的小兵从车后跳下来拉开车门。
车门打开,一条长腿伸出来,笔直利落的裤腿线,军靴踩在车踏板上,两步落地。一身笔挺的军装,军服上一排黄铜纽扣折射日光,闪亮耀目。
杜恒熙抬眼看着面前气派不凡的总统公馆,眯起眼,因为太高大而突兀,虽然巍峨,却物似主人,有了日薄西山的凄凉意。
走进去,安朴山已等了他许久。杜恒熙把怀里的辞职信取出来,和颜悦色地说,“我草拟了一份,您看看合不合适。”
安朴山看了看,沉沉一吐气,也没多说什么,在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又叫人取了章出来,盖了章。
杜恒熙收拾的时候,安朴山忽而说,“无论你信不信,你父亲的确不是我杀的。”
杜恒熙眼皮一动,没反应。
安朴山继续,“杀手是我派去的,但你父亲逃出来了,之后他们就丢掉了老杜的踪迹,回来汇报时,还被我狠骂了一顿。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会有人在巷子里发现老杜的尸体。”
杜恒熙直起身,“总统何必骗我? 大帅答应了让您去北山安度晚年,我也不会再做什么。”
安朴山觑他一眼,“到了这个地步了,我有什么撒谎的必要吗?”
“那您是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不想背个不清不楚的罪名罢了,也可怜你被蒙在鼓里。”冷哼一声,安朴山又说,“秀心是个倔丫头,她等了你两年,我拿她也没办法。你老实说,你对她是什么意思?”
杜恒熙没想到他会扯到安秀心,一时愣了一下,平心而论,他早就把这个小姑娘给忘记了。
安朴山瞬间就沉了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别以为我没看出你以前那些虚情假意的敷衍,要不是为了湘军的统领权,你会跟个小姑娘玩家家酒的游戏?我早说过她看上的是个铁石心肠的白眼狼,这死丫头偏偏不信,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你灌的迷魂汤。”
说着说着,许是气狠了,安朴山一口气没喘上来,杵着手杖重重敲击了两下地板,继而突然抬头仰天,眼珠凸出,青筋狰狞,双手揪着长袍的一角,嘴里呼哧呼哧得像个坏掉的风箱。
杜恒熙慌忙站起来,简直怕他在自己面前死过去,到时候自己真是百口莫辩。幸好安府的管家还没有走掉,急匆匆跑上来,给自家老爷喂了颗药,捋顺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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