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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第一次见他,我才十三岁。

那也是一个冬天。

我那时还在九龙山的九龙庙里做和尚。那天灰茫茫的天空飘起指甲盖儿大小的雪片,我站在寺庙外的长廊下,我看着那白茫茫吞山噬岭的雪,不停地打着哆嗦。

我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灰布夹棉僧袄,衣角的线缝里窜出来已经发黄不堪的棉花,我的脚下趿着一双没了后跟的草鞋。

我的师父在我看雪的时候叫了我一声,他的声音过于严肃,使我乍听之下,还以为我犯了什么错,心虚地跟他进了禅房。

主要我并不是个令人省心的和尚。我师父就不止一次这么说过我。

他有时问我:“冬真呐,院子里的水缸挑满了吗?”

而我那时候呢,我屁股朝天,正趴在寺庙围墙的角落里,逮一只蛐蛐儿。

我说:“我就去挑。”可我还在继续逮蛐蛐儿。

有时我在禅房打坐,但我的心总难以安宁。师父不仅和我一起打坐,还要诵经。我听着那些糟七乱八的呢喃声,心里就莫名觉得浮躁。

我师父是个虔诚的僧人,他一心向佛,佛是他的唯一真理。因此我知道,他是绝不会在诵经时睁开眼睛的。

但我不同,我虽然生下来不久就被师父从山脚下捡回寺庙,可我心里是没有佛的。我自己很清楚这一点。我虽然日复一日地点挑水,劈柴,打坐,偶尔也诵经,可我心里没有佛。

这一点我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

我总是趁师父潜心诵经的时候,偷偷睁开眼来,我望着禅房那扇红漆早八十年就掉精光的木门门外,我的心里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阵空荡。

我不虔诚,所以佛在我这里,佛的四周的一切在我这里,皆是空荡的。

那天师父把我叫过去禅房,捋着他花白的胡须对我说:“冬真呐,为师活不长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望着门外。我跟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个山头叠在一个山头身后,深青的山尖儿,似伏在飘摇的风雪中,等待着复苏。

我忽然回过神来,问:“什么?”

师父像往常一样,对着心不在焉的我摇了摇头。

“你收拾收拾,我送你走吧!”师父将头转向了我,带着宽慰的口气,“你放心,是个善处。”

其实我并不觉得怎样不安,可师父还是这样宽慰我。这点我是怎么也无法同样施报在他身上了。因为我不是个信佛的人,而我的师父,是这空阔的寺庙中,最靠近佛的人。

我只是一味的缄默,我在我自己制造的缄默中走出了禅房,我在风雪旁的长廊下站了一会儿,我记得我叹了好几口气,才钻进僧寮收拾行李。

我师父大概是病了。他才五十出头的岁数,走起下山的路来,粗气喘成了一种骇人的惊吓。我忽然想到他那把花白的胡须,一个五十岁的人,竟能拥有一把八十岁的胡须……我更加确信他是病了。

师父一路上越喘越凶,我忽然有些害怕,我怕他会死在这条路上。

我们在经过双火村时,我看见村口一个破败的牛棚,就提议在那里歇脚。我师父很好像很欣慰,他坐在牛棚里的一颗大石头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来。

我从包袱里拿出一只装水的竹筒,递给师父。他接过来,脸上依旧笑着,抿了几口冰凉的茶水,润了润发干的唇。

师父歇了好一阵之后,忽然说:“上个月庙里来了一位姓江的太太,从泷水村来的,来求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装作好奇地问师父。

其实我对他说的什么江太太的事并不感兴趣,只是想到师父即将与我分别,我心里就不大痛快,就想要格外顾及他一些。

师父说:“江太太和我说,她爹在世的时候找人算过命,命里显着她家里要短三代人的阳寿,江太太原本是不信的,可她丈夫已经死了五年了,她膝下只有一子,儿子渐渐大了,她最近忽然想起算命的事来,因此来寺里求我帮她。”

我师父讲到此处,顿了顿。

我不能明白他说的,我问他:“江太太的儿子死了吗?”

我师父听了我的话,摇了摇头:“我平时叫你多写两个字,多抄两边经书,你总是偷跑去后山躲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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