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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医生手中接过那一纸确定她无法怀孕的诊断书,直到他们从千里之外的边陲小镇领回那个往后就将是她儿子的孤儿。
从那时起,一切都开始悄然变化。
她渐渐发觉原本独属于她的关切和爱护都在不经意间被慢慢分走,原本围绕着她的卫星正在一点点偏离轨道,逐渐不再以她为中心旋转,越来越难以牵引。
那夜的争吵并非偶然,而是积怨已久的爆发,突如其来的剐车事件和淋雨高烧只是导火索,将藏匿数年之久的心结轰然引爆——
“对,当初是我提出领养的,是我犯贱非要给自己找个祸害!”
叶莺在外人眼中永远都是骄傲而优雅的,她几乎从来没有用过这样激烈而又不那么得体的措辞。
但门外的江阙竟然没因这措辞而感到多少惊异,他就像是早有预感一般,默默垂下了本欲敲门的手。
那已经是他被带到这个“家”的第五个年头。
最初的一年里,叶莺也曾给过他近似于“喜爱”的态度,会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跟他说话,像打扮手办娃娃那样给他挑衣服,和江抵一起带他去他那些他从未幻想过有一天能够走进的游乐园、海底世界。
然而从第二年起,叶莺的态度就渐渐发生了转变,像是新鲜期已过般、不再对扮演“三口之家”的戏码感兴趣,眼中甚至时有时无地出现了些许彼时江阙还不太能看懂的情绪。
虽然看不懂,但从小察言观色的敏感却让他隐约察觉到了这情绪似乎并不那么友善。
后来的几年里,当江抵拿着画笔教江阙画画的时候,当他因为江阙成绩优异而奖励他的时候,当他带江阙去看新上映的电影、给他买偶像周边的时候,那种情绪都曾一次又一次浮现在叶莺眼中。
渐渐地,江阙仿佛意识到了这情绪的含义,但他既不确定而又彷徨,因为年幼的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情绪,更不知该如何化解,只能尽力将自己能做的做到最好,尽力不给他们添麻烦,尽力让自己的善意能够被叶莺感受。
但很显然,叶莺并不需要。
卧室中的争吵还在继续,但与其说是争吵,倒不如说是叶莺独角戏般的发泄。
江抵并没有和她针锋相对,而是如同方至对待乔敏那般诚恳地承认了自己对她的忽视,轻声细语地开解她,引导她换种思路,别让自己钻牛角尖。
然而叶莺却并不像乔敏那样好说服,她完全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任何问题,虽然言辞不再像先前那般激烈,但表达的意思却比之前更为彻底——
“是啊,我后悔了……我承认我后悔了行不行?”
“以前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不开心吗?”
“我们把他送回去好不好?”
听到最后一句时,就连一直心平气和的江抵都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音量:“你在胡说什么?!”
然而,门外的江阙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送回去”三个字就像一盆从虚空中投下的冰碴,重重砸击着他的耳孔、耳膜,令他心口阵阵紧缩,也令他手中原本要送进去给叶莺的那杯热牛奶失去了最后的余温。
许久后,他终于垂下眼,脚步无声地离开了门前,走回自己房间,将已经凉透的牛奶搁在床头,机械地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明明是没开空调的夏夜,他却丝毫感受不到被褥的温度。明明彼时的他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还只是个孩子,却又一次轻车熟路地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他知道那是江抵怕他被刚才的争执吵醒,来查看他是否安然入睡。
江阙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只是轻轻闭上了眼。
待到房门重新合拢,待到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吞没,他才缓缓将双眼重新睁开,而后就那么盯着黑暗的虚空,感受着时间无声的流逝,直到时针划过午夜、划向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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